被裴青珮提刀捅穿心脏的第二次,我终于心灰意冷。
第一世,我轻视这个羸弱的、不起眼的敌国质子,结果落了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第二世,我吸取了教训,主动出手帮助他,试图温暖他,助他改邪归正。
然而却发现所谓的救赎文学,在裴青珮这个疯子和变态身上,是完全不可能会奏效的事。
既然如此……
在我睁开眼的第三次,心中只剩下了杀了裴青珮的念头。
谁知,他却先我一步,垂首毕恭毕敬地跪在了我面前。
殿下,求您疼我。
1
送公主您去黄泉的感觉,可真是痛快啊！
裴青珮抚掌大笑,视线狂热又餍足。
我僵硬地、缓缓地垂下头。
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把径直贯穿了自己心口的利剑。
剧痛的感觉终于席卷而来,我的视线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
最后看到的,是裴青珮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
在意识濒临溃散之前,我脑海中残留的片段开始走马灯。
第一世,我从出生便是南煜国独得万千宠爱的长公主。
父皇疼我,母后爱我,姊妹和睦,将成婚的驸马也待我极好。
因此,对于裴青珮这个敌国东宸送来求和的质子,我并不在意。
左右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在我眼里和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直到东宸的铁骑踏破国门的那日,我才知道我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那个曾经奴颜屈膝、任人欺辱的质子摇身一变。
金甲笼身,长剑一指,偌大的南煜便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我被抓着鬓发跪按在地上,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个消逝在了眼前。
刺目的红汇成了河流,从殿内流到殿外,一天一夜都未曾停止。
这场好戏最后的主角,便是公主您了。
裴青珮鬼魅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下一刻,我的视野天旋地转起来,身首异处而亡。
却不想老天是否作弄于我,再次睁开眼时,我又回到了南煜未曾覆灭的时候。
我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
于是我当机立断,决定靠近裴青珮。
向他施以援手,幻想他会在未来放过南煜。
许是我心急了些,突然间的性情大变叫他短暂起了疑心。
好在之后都很顺利,一切都好像在往着我的预期发展。
他变得乖顺、听话,似乎眼里只有我。
没想到最后的最后,却依然是怀里那条捂不热的毒蛇。
真是可笑啊……
兴许老天真是存心作弄我。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我又重生了。
我扶着床沿,一时间心头有些五味杂陈。
2
殿下,殿下
身旁的侍女星莲小声呼唤了数声,我才堪堪回过神。
她绕到我身后,开始替我梳妆盘发。
今儿个可是皇后娘娘办赏花宴的日子,殿下前些日子还盼着呢！
赏花宴。
看来我重生的时间点还是和前世如出一辙。
在前往御花园的路上,我会遇到被宫中人欺辱的裴青珮。
第一世,我对他视而不见,第二世时犹豫片刻,选择了出手相助。
我无奈地苦笑一声,扶了扶头上垂下来的流苏步摇。
事实证明救与不救他,也改变不了未来的局面分毫。
不过……真的改变不了吗
脑中似乎突然出现了一道乍现的灵光,速度之快,叫我只来得及抓住一条尾巴。
还没来得及细想,星莲便细声细气道：殿下,该启程啦。
星莲,这次不走寻常那条路了,本宫要换条路走。
我不想看到裴青珮那个瘟神了。
当务之急,要好好静心想想日后该如何是好才对。
要不,直接趁现在便杀了他
我的心头泛起一丝冷意。
不,就这么直接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灭我南煜,夺我山河,弑我血亲。
这份血海深仇,本该同等报复给他。
偏我上辈子糊涂又天真,居然猪油蒙了心,想着去感化这条毒蛇。
两世为人,我也算是摸透了他所有的行事轨迹与暗中动向。
这辈子我必要折他羽翼,断他后路,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为我那逝去的百万南煜亡魂鸣冤！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惊扰公主殿下！
就在此时,随从的一声厉喝截断了我的思绪。
殿下……
星莲请示的声音飘进了轿辇,有人跪在了宫道之上,拦了去路,可要遣人将他打发了
何人
我掀开帘子,有些疑惑往地上看去。
随后,与裴青珮阴鸷的眸子四目相对。
3
他的视线晦暗不明,无端地就让人联想起角落里湿冷而黏腻的青苔。
恶心,却生命力顽强。
不过,裴青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视线,心下已然做出了决定。
来人,这东宸质子目无尊卑,无端冲撞本宫的銮驾,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殿下。
被拖下去时,裴青珮还是不卑不亢地挺直着脊背,只是唇边勾起了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还请殿下今日千万小心月鲤池边。
闻言,我拨弄发簪的手下意识地一顿。
是了,无论是前世还是前前世,这场赏花宴都是一场暗藏杀机的鸿门宴。
太子兄长会在宴席间,不慎失足落入了月鲤池中当场殒命。
精心培养多年的储君一夕丧命,此事举国震动。
父皇一夜间白了头,母后更是哭成了泪人。
但事后,饶是如何排查追踪真相,都只能将这件事指向意外。
从那以后,父皇的身体状态便开始每况愈下,力不从心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南煜摇摇欲坠的第一步,便是从月鲤池之变开始的。
我狠狠地掐紧了掌心,疼痛之下,理智反而占了上风。
当真是意外吗我不信。
无论如何,这次太子兄长都不能死！
只是……那裴青珮为何也会提前知晓此事
一个可怖的猜想逐渐在我脑海里形成,几欲叫我身体瘫软在轿辇里。
整场赏花宴,我都有些心绪不宁。
很快便随便寻了个借口,支开星莲,提前来到了月鲤池附近藏了起来。
池边静悄悄的,似乎除了我就再无他人。
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太子兄长的鞋履由远及近,踏于青石阶上的声响。
我慢慢地探出头,看到他神色悠然,信步而来,正要走过池边。
下一刻,他忽然脚底一个踉跄,神色大变,整个身躯不受控制地歪斜着倒向了月鲤池中。
兄长！！！
我顾不得想太多,立刻飞身而出一头扎进池中,眼疾手快地拉起惊慌失措的太子兄长,二人一同狼狈地爬上了岸边。
朦胧间,假山后似乎匆匆跑开了一道身影,只依稀看到了一片衣角。
皇妹……
太子兄长面色苍白,呛了水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顺过气来。
兄长,有人要谋你的性命。
我努力平复情绪,抬手摸了摸身下的青石阶。
是油。
不同寻常的滑腻触感叫我一阵反胃,有人在你的必经之路上抹了油。
皇儿！
不等他开口,得知消息的母后便带着一众人急匆匆来了月鲤池边。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要说明来龙去脉,兄长却神色莫测地看我一眼,提前打断了我。
是皇妹,将本宫推下了水。
4
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
我心头巨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兄长。
只是你终归为女子之身力气小些,拉扯间同本宫一起落入了水中。
好在本宫反应快,及时反应过来,要不然还不知要如何。
说完,他垂着眸子,脸色落寞而悲怆,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一番颠倒黑白地陈述后,一向慈和温柔的母后终究是变了脸色,扬起手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逆女！怎可做出这等手足相残之事！他可是你的长兄！
脸上火辣辣地剧痛起来,周围人变换不定的目光叫我有些难堪,我只好争辩道：不,不是的,是我瞧见兄长跌入了水中后……
皇妹,太子兄长摇了摇头,指了指地上湿滑的油渍,……本宫对你太失望了。
我发现的异样,瞬间反转变成了我图谋不轨的证据。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他的一句话便让我辩无可辩。
真是想不到,堂堂公主竟会谋害兄长！
周遭议论四起。
我努力理清思绪,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时。
却见素日与我关系最好的三皇妹含着泪,楚楚可怜地替我辩驳道,不可能,皇姐不会这般的……
此话一出,母后美目之中更是满含怒火,眸中盛着我从未看到过的冰冷之色。
你先回宫吧,花宴不必参加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将我禁足了。
我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
回宫后,我屏退其他宫人静坐了须臾,一时间想不通为何兄长会反过来攀咬于我。
想起裴青珮的话语,还有假山后那抹飘然而过的衣角,电光石火间,我顿时察觉到了什么。
星莲,你立刻去查一查,兄长落水时,可还有人出入过月鲤池附近。
星莲前脚刚走,后脚便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缓步而来。
裴青珮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状似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在下都提醒过殿下,不要去月鲤池边了,您这又是何必
他身上血痕未干,却神态悠然,好似昨日未曾被杖打过。
见我只静静地凝视着他,没有驱赶的意思,他脸上笑意渐大。
说不定,您好心办了坏事,误了他人的好事呢。
我心下已知他也重来了一世,平静道,比起那事,你如今势微,胆敢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怕我杀了你吗。
裴青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登时笑得直不起来腰来,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
殿下您啊,可真是个糊涂蛋公主。
他拭了拭眼角,这南煜早已是强弩之末,您就算是杀了我,没有东宸,他国也迟早将其吞并。
5
我眯了眯眼睛没好气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殿下！
星莲的声音乍然响起,裴青珮立刻识时务地消失了。
她急匆匆地步入殿内禀报道,奴婢打探到赏花宴时,中途尚书府的二小姐消失了半个时辰,且没有叫人跟着,不知是否去了月鲤池附近。
尚书府二小姐
兄长却与尚书之女有婚约在身,只是对象是大小姐。
看来他们二人之间有些关窍啊。
你安排些人手,暗中盯紧些皇兄和那位二小姐的动向,切记莫要叫他们发现了。
我突然想看看,兄长这次转危为安后,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星莲福了福身应下,又道,殿下,三殿下想要见您,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我点点头。
皇姐。
三皇妹唤我一声,微微露出了笑。
她生母早逝,素日很是依赖我,因此我与她二人之间关系甚好。
看到她,我眉头总算舒展了些许,
你来了
是啊,姐姐。
她语调有些怪异,只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顿感奇怪。
母后方才将今日之事告知了父皇,你可知,父皇发了多大的火
说着,她心情不错一般,掩唇轻笑了声。
姐姐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推太子哥哥下水。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你的恶名可便要遍布京中了。
她眸中的嘲讽之色叫我有些错愕,几欲不敢与往日里那个乖顺懂事的她联系起来。
我的反应大概取悦了她,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此这般,姐姐的婚事想必也要作罢了,不枉我等了这么久,真是叫我忍不住拍手称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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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说起,我这才想起那位还未成婚的驸马宋清舟。
第一世我嫁与宋清舟后,虽不是浓情蜜意,也算是相敬如宾,他对我态度淡淡,行事间皆恪守本分。
于我而言非意中人,也算良婿。
京中皆赞颂我们乃是世间夫妻典范。
思绪回转,眼前幸灾乐祸的三皇妹开始变得愈发陌生。
哦皇妹这般心急前来落井下石,难道是想取我而代之吗
我的语气冷了下来。
可惜我朝还未曾有过长姐未嫁,妹妹便先出嫁的先例。
三皇妹一怔,冷哼了一声。
随即再度露出了轻蔑之色,你还不知道吧皇姐,你谋害兄长的罪名在前,父皇一怒之下要贬你为庶人呢。
我的心头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父皇昔日最为疼爱我,若是我有了错处,也是小惩大诫居多。
离开前母后冰冷的目光犹在眼前,恍惚间,似乎有什么正在片片碎裂,险些让我支撑不住。
三皇妹看上去越发满意她所见到的我反应,顿了顿又道,所幸有我出言为你求情,只叫一个无限期禁足落在了你的头上。
你这般蛇蝎心肠,叫宋郎仕途蒙羞,他怎可娶你于是父皇左思右想之间,只好将婚事替换给了我。
她心情愉悦,脸上不禁露出了陶醉的神色,我和宋郎,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啊。
怪不得宋清舟对我淡淡的,原以为乃君子端方,不想是心属之人并非是我。
一桩又一桩的冲击之下,我反而开始出奇地平静。
说完了吗星莲,送客。
听到逐客令,三皇妹也不恼,幸灾乐祸地瞥我一眼回身便走了。
殿下……
星莲忍不住担忧地唤我。
我轻轻摇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6
被禁足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宋清舟托人寄来婚约有变的致歉书时,我看也没看便烧了。
明明已是她人的夫婿,这种既得利益者的惺惺作态让我作呕。
好在星莲很快便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殿下！线人来报,太子殿下于昨夜偷偷改头换面,与那位尚书府二小姐私奔了！！
……私奔
我站起身来,终于在那瞬间想通了其中千丝万缕的关联。
兄长那日落水,看来是做的一个假死局,好与心上人私奔。
寒意在我的心头蔓延。
父皇子嗣不丰,膝下唯有皇兄一个儿子,与母后最为看重他。
生来便由太师亲自授业,身边环绕伴读无数。
而我和皇妹,只能一同挤在京中女学之中,拼命地汲取知识。
兄长身为太子与未来的君王,理应心怀天下,行事上更要百般谨慎。
国事民本与手足亲情,竟都比不上那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吗
他置父皇母后的期望、太师悉心的教导、朝臣民间的希冀,以至于置未来的南煜于何般境地！
我闭上眼睛。
拦住他们,把他们绑回京城,扭送到父皇跟前。
若是反抗尽管动手,留个活口就行。
星莲退下后,裴青珮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殿下真是心慈手软,若是在下,这种拎不清的东西当场杀了便是。
杀了他的话,南煜便后继无人了。
我叹了口气,一国太子私奔之事实在是叫人颜面尽失,难得跟他心平气和了一次。
裴青珮不太认可,如何会后继无人
他幽幽地盯着我。
殿下您,不可以吗
7
大胆！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一出,我下意识一拍桌子,茶盏里的茶水都溅出半盏。
殿下息怒。
裴青珮顺势恭敬地跪下,声线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是……是在下僭越了。
我走下台阶,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颚,逼他与我对视。
裴青珮,你在玩什么把戏
他神色有些迷离,双手缓缓攀上我的手,殿下,求您疼疼在下……
恶心。
看他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我厌恶地蹙了蹙眉,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不过,他的话却是我从未设想过的。
太子无能,做出离经叛道之举,所以那九五之尊之位,我也可以去争上一争吗
好在我的人素来办事得力,不出三日,便将还未乘舟南下的太子二人押了回来。
公主殿下,皇上请您走一趟。
父皇身边的大太监来请时,我便知他知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了。
太极殿中,父皇满脸怒容,而太子与那小姐皆是一身布衣,垂首跪在地上不语。
孽障,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父皇脸涨得通红,显然气得不轻,颤抖着手指了指太子。
茶盏砸碎在太子脚下,锋利的碎片顿时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儿臣只不过是想与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
太子想不明白是谁泄露了行踪,十分不服气,梗着脖子不愿认错。
好一个长相厮守,难道兄长口中的长相厮守,便是抛却太子身份,以百万民生为代价,去换取儿女私情吗！
不等父皇再开口,我便率先冷冷地抢了白。
那又与我何干！我生来便是太子,那些草民不过贱命一条,本就该服从于我！
此话一出,连父皇身边大太监手里的拂尘都一抖。
畜生！朕竟教养出了你这畜生……
父皇眼里俱是失望,但仍残存着一丝希望,他将视线转向了那位二小姐。
太子连忙把二小姐掩在了自己身后,二人一副苦命鸳鸯的模样。
儿臣与浅浅情投意合,这辈子非她不娶！
事情败露至此,太子也豁出去了。
就在父皇即将发作之时,我下令道,来人,将罪太子送回东宫。
父皇,这二小姐终究是女子,便交由儿臣处置吧。
龙椅上的父皇摆摆手,神态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临走之前,他突然悠悠道。
你的禁足便解了吧,但此事重大,事关南煜颜面,你要有些分寸才是。
毕竟,朕只有你哥哥一个皇儿。
言下之意,便是想要控制风声,暗中保全兄长了。
我的身躯布满寒意。
一个心胸狭窄、主次不分的人,只因是太子身份,哪怕做出这种事,也可以毫无损失地轻轻揭过吗
可惜,我不想那么做。
似乎有什么在我心中燃烧起来。
是,父皇。
表面上,我却是柔顺地垂下了眉眼。
8
带着那位二小姐回宫后,我命星莲取来两样东西。
白绫,与一杯酒。
你与太子私奔事发,本该无颜苟活于世。
在那女子惊恐的眼神中,我逐渐走近她。
只是世间女子本就不易,想必你也是受他蛊惑。
此番事发后,你断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若是执意与他情深不寿,你便拿白绫自行了断吧。
星莲端起托盘放到她眼前。
或者是,喝下这杯酒,从此世间再无尚书府二小姐,本宫给你财物放你离京。
我不愿随便取她性命,只叫她自己抉择。
二小姐思索片刻咬了咬牙,拿起酒盏选择了一饮而尽。
……草民,多谢公主。
我满意地点点头,对东宫放出消息,就说尚书府二小姐自知无颜,已喝下毒酒自尽。
二小姐走后,我即刻吩咐星莲道,
将太子不顾家国、逼良家少女私奔之事传出去,越夸张越好。
殿下这步棋下得不错。
裴青珮适时地出现,又适时地提醒道,只可惜倘若斩草不除根,春风会吹又生呢。
哦你是要怂恿本宫弑兄吗
开过头以后,再与他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也没什么波澜了。
殿下倒是一点就通。
裴青珮笑眯眯地在我脚边跪下,在下简直要被您夺目的风华吸引得挪不开眼。
你既也重活一世,怎么还甘愿留在这将死的南煜,不尽早回到东宸呢
我瞥了乖巧如宠物的他一眼,语气有些嘲讽。
裴青珮也不恼,在下当皇帝当腻了,想试试不同的路。
他有些陶醉,
比如,当殿下的面首如何
我禁不住笑出了声。
抬脚将他踹开回身便走。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陪他说些不着边际的。
听闻尚书府二小姐自尽的消息后,东宫的怒嚎持续了一天一夜都未停歇。
星莲汇报,太子甚至推倒了前去看望的母后,导致母后后脑着地,至今昏迷不醒。
服侍在母后床前时,我仍密切关注着民间动向,太子之事果然很快便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本来是个桃色八卦,百姓们议论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只是太子口中的贱命论,叫舆论愈演愈烈,根本无法阻拦。
听大太监说,朝臣的折子一本又一本地往上递,几乎堆满了父皇的书桌。
看着母后沉睡的面容,我勾起了唇角。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9
步入深夜的太极殿,我瞧见父皇仍在伏案批折。
再有叫朕废太子的折子上来,也不必递给朕了！
父皇周身气压低得可怕,狠狠将一本奏折摔在了地上。
我笑着走进殿内,朗声道,父皇何必如此动怒
你还好意思来,朕的话你可有听进去半分！说话时,他脸上是隐忍不发的怒气。
儿臣知错,儿臣来为您分忧了。
我拍拍手,便有小太监上前跪下,为我呈上一方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红木盒子。
父皇的眼神变得疑惑。
我抬腿踢了那个红木盒子一脚,盒子掉在地上,从中骨碌碌滚出来一个圆形物体。
他定睛一看,竟是太子的项上人头。
一时间偌大的太极殿内针落可闻。
巨大的震惊之下,父皇跌坐于龙椅,颤抖着手指着我,唇开合许久也未发出半个音节。
废太子言行无状,德不配位,引发民怨,父皇又忙于朝政,眼下只好由我代为处置,您可满意
一本奏折劈脸飞来,砸在了我的额角。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逐渐开始顺着额角蜿蜒而下。
畜生,朕要杀了你！！
父皇气势汹汹地拔出剑来,身旁的大太监眼疾手快地拦住他。
我取出帕子,掖了掖额角,笑容不变,斯人已逝,母后又昏迷不醒,父皇千万要当心龙体,节哀才是。
废太子之事已然闹得皇室颜面尽失,若是再节外生枝,只怕要闹得朝野不宁、民间动荡,到时候……
在父皇错愕的目光里,我俯身捡起那本奏折放回了他的桌上,还不知道,您的龙椅能不能坐得安稳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龙椅。
鎏金龙纹在烛火映射之下犹如流淌的金沙,每时每刻都会随着光影而变幻。
越发让我心驰神往。
是啊,皇兄能,我为什么不能
我不能的话,那便除掉皇兄,让我能好了。
10
我弑兄一事,果真没有半点风声走漏出来。
父皇权衡之后还是选择了秘而不宣。
皇室已然坏了名声,不可再火上浇油了。
正值夏季,岭南新送来了一批荔枝,我随手丢给了裴青珮。
他毕恭毕敬地替我剥着荔枝,
殿下下一步打算如何
咬一口荔枝,果肉清甜,回甘无穷,叫我的心情愈发得好。
本宫前几日给母后母族递了一封密信,是非利弊,想必他们也分得清。
这些日子我也逐步打探清了朝中局势。
并非所有朝臣都支持先太子,还有相当多的游离势力。
太子与我一母同胞,他死后,父皇膝下再无皇子。
我要做的,便是争夺母家与摇摆势力为我所用,好为日后铺路。
母后母家很快便来了回信,愿意向我投诚。
我笑吟吟地烧掉了那封信。
本宫又安排了一出好戏,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不过,这幕僚,你倒是当得怡然自得啊。
我挑了挑眉,抬起裴青珮的下颚,总让本宫觉得,你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殿下如此猜忌,叫在下好生寒心。
裴青珮摆出一副受伤的姿态,
若是殿下想要整个东宸,在下都愿意拱手奉上。
好啊,既然你有这份心意,那把东宸的城防图画给本宫。
这才是你的投名状。
他都这么说了,我岂有放过之理
是,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裴青珮目光灼灼,似乎被命令这事叫他十分受用。
我冷眼看着他离开,心头复杂不已。
无视他、支援他都无用,唯有命令他、榨取他的价值这条路走得通。
可真是让人意外。
11
陛下,本朝何时有过立皇太女的先例,您万不可糊涂啊！
朝野之中,老臣反对的意见此起彼伏。
父皇头痛地扶了扶额,不予理会。
我这段日子时常不请自来登门太极殿,在父皇身旁陪他批阅奏折。
一开始无疑是遭受了好一番斥骂与抵触。
奈何我耐心十足,又有裴青珮时不时传授帝王策论、治国之道,也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慢慢父皇也没那么抵触了,只当我不存在,随便我接触那些奏折。
在我顺势提出册立皇太女之事时,他也只是笔尖一抖,没有激烈的反应了。
父皇年纪大了,唯一浇灌心血培养的儿子没了,就算再恨我,也不得不去考虑继承人之事。
我又恰到好处地低头,恰到好处地为他分忧。
视线回转,我如今正立于帘幕之后,将那些朝臣的话听了个一干二净。
那些说没有皇太女先例的话,并未叫我心头涌起波澜。
左右不过是些冥顽不化、思想迂腐的老学究。
只会动动嘴皮子功夫,构不成什么威胁。
就在此时,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都说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比起册封皇太女一事,公主年方十八却还云英未嫁,难免心思浮动。
臣以为,眼下最该考虑的,是为公主择婿一事。
12
宋清舟的发言实在精彩,我都忍不住要为他鼓掌。
一招夫为妻纲,一招转移视线,瞬间就能反转局势,置我于被动的境地。
我不嫁,三皇妹也嫁不得。
以婚事为解,既能断了我的心思,又能很快迎娶三皇妹。
好一个一箭双雕！
真是小看这位前前世的驸马爷了。
朝臣们都是老狐狸,马上开始跟着他借题发挥。
多重夹击之下,父皇也似乎被说动了。
他本就对皇太女一事颇有异议,宋清舟给他出的主意,可谓是好极了。
宋卿真是通透过人。
有了皇帝这句暗示,老臣们更是火力全开,将我从头到尾批判了一番。
女子从古至今,都是在内宅相夫教子,即便是公主也万不可肖想不该想的！
是啊陛下,这女子不去行嫁娶之事,最是容易生出旁门左道的心思,还望陛下三思啊！
我掩了掩唇,逐渐看透了这场戏的本质。
父皇是想借朝臣之口,让我安分守己点呢。
我若有所思地抚了抚腰间的佩剑,掀开了帘幕。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看到我的出现,朝臣们当场变了脸色,如临大敌。
父皇更是怒不可遏。
我无视了那些仇恨的、几欲吃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宋清舟跟前。
宋清舟,你刚刚是说,‘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是吗
宋清舟倒是冷静,
他睨我一眼,眸中尽是不以为意。
自古如此,公主难道有异议
我微笑着点点头,当然没有异议了。
13
宋清舟的头颅仍保持着死之前的矜傲表情。
血飞溅到旁边的朝臣的衣袍上,将那朝臣吓得六神无主如遭雷击。
随后竟瘫倒在地,当场失禁了。
我环视四周,肃声道。
都说君为臣纲,宋清舟区区一介臣子,竟目无王法,妄议本宫！
长剑翻转,我将剑刃直指方才上蹿下跳最厉害的一位老臣。
你以为本宫不知你在京郊私自吞并了大亩官田,还置办宅邸专门养了十几位娇妻美妾！
随后指向另外一位。
而你,水灾蔓延时,与地方官员勾结贪墨无数,只发了不到五分之一的赈灾款到灾民手里,害得无数壮丁饥劳而死,妇孺流离失所！
父皇难得沉默了下来。
那位老臣目光躲闪,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言语。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越发痛恨。
你们在位多年尸位素餐,不思进取,没有做好为父皇上传下达,害得民怨沸腾,你们哪里来的胆子
,哪来的颜面胆敢置喙父皇的任何决定！
当初深入了解后我十分心惊,南煜的衰败与这些蛀虫脱不了一点干系。
似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大殿内变得极静。
过了良久,不知是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带头喊道,
皇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浪迅速以燎原之势扩展开来,我转身往殿外走,臣子们自发为我让开了一条路。
这一路上,朝野遍布皇太女之声。
我缓步走出大殿。
温暖的阳光洒在了我身上,抬眼望去,原来是不知何时,天边云雾已然尽数散去。
14
那日之后,父皇便病了。
病来如山倒,他年近不惑却已满鬓白发。
太医院的太医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始终也不见好。
星莲来报时,我正在埋头批阅着奏折。
听闻这个消息我毫不意外,头也不抬道：母后那边也需要人手,不必派太多人去了。
自我荣登皇太女之位后,裴青珮便不避着人了,光明正大地服侍在了我的身侧。
恭喜殿下,快要完成心中所想了。
我不理会他的阿谀奉承。
今晚,你可有空和本宫小酌一杯
月色正好时,我与裴青珮相对而坐。
我屏退宫人,为自己和他各斟了一杯酒。
裴青珮脸上始终是清浅的笑意,他专注地、认真地注视着我。
喝吧。
我率先拿起酒盏一饮而尽,这是宫中新酿的桃花酿,本宫记得你最是爱喝。
他执起酒盏,只轻轻抿了一口。
殿下,您变了许多,时常叫在下刮目相看。
毕竟活过几辈子了,总得有点长进。
我和他相视而笑,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言谈间如相识多年的好友。
见他不喝,我自顾自地为自己斟酒,一杯又一杯地喝。
殿下,饮酒伤身。
裴青珮轻轻夺过我的酒盏,把酒壶也推远了些。
夜间风大,就让在下送您回宫吧。
他起身将我抱进怀里,眉眼柔和,举止间极尽温柔。
我没有推开他。
他的步履踏在宫道之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有时候本宫真希望,和你可以换种身份相遇啊。
我有些感慨。
在下别无所求,对当下已经很满意了。
裴青珮温声道。
是吗可惜,本宫不满意。
下一刻,我拔出头上的簪子,对准他的心口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
血花在他的胸口洇开,我跳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裴青珮轰然倒地。
15
东宸的城防图,纹在这个疯子的腰间。
我耐心地取下那块皮,露出了微笑。
真叫我一顿好等呢。
今夜共饮的桃花酿并未掺毒,我到底还是对他的投诚抱有疑心。
若他喝了酒,我便信他会臣服于我。
到底,他还是另有异心。
一个聪明又阴毒、富有野心的人,谁敢保证会不会在时过境迁之后,再度想要重回原本的轨道呢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留下他的命。
16
半年后,南煜景明帝骤然驾崩,举国哀恸。
与此同时,皇太女继位,改国号为承明。
据后世史书记载,皇太女尊号光启。
光启帝在位四十余载,期间励精图治,南煜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无上富强。
南煜的精锐铁骑踏破四方,帝国版图更是宏大至极。
史书的最后,才提到了光启帝的名讳。
孟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