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幕下的背叛

山里的傍晚,天色暗得快,墨蓝色的天幕压下来,连风都带着憋闷。我刚从希望小学的工地上回来,灰头土脸,身上还沾着泥点子,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村委会的电话,让我立刻过去一趟,有急事。

电话那头语气急促,没多说什么就挂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这三年,我跟村委会打交道不少,但这种傍晚时分被紧急召集还是头一回。

手心开始冒汗,黏糊糊的。我甩了甩手,快步朝着村委会走去。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的景象让我窒息。昏黄的灯泡下,几张熟悉的脸挤在一起,但往日里的热情和笑脸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怀疑,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

村支书钱明坐在正中间,一张脸绷得像块石头,手里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纸。他看到我进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将那封信拍在桌子上。

陈远,你来得正好!钱明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冰碴子,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拿起那封信,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调,高声念了起来:举报信!举报建筑师陈远,利用修建希望小学的机会,中饱私囊,贪污挪用慈善基金会捐款……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我脑袋上,嗡嗡作响。贪污挪用我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

不是……钱书记,这肯定是误会!我急忙想解释。

误会人群里立刻有人炸开了锅,声音尖锐刺耳。我定睛一看,说话的是我三婶,平时见了我总是笑眯眯地夸我有出息。可现在,她满脸怒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陈远!你还有脸说误会你在城里当顾问,一个月挣五万块!回来给我们干活,一天才给一百块!你这不是吸我们这些穷亲戚的血是什么

就是!另一个堂叔也跟着嚷嚷,那钱是外面好心人捐给咱们山里孩子的,说白了就是我们的血汗钱!你凭什么拿大头

质问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团团围住。这些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伯婶娘,此刻他们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得我生疼。

最让我心寒的,是站在人群前面的刘刚。他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是我回村后第一个找来帮忙的发小。可现在,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屑。

陈远,别装蒜了!刘刚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带着嘲讽,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你在城里画几张破图纸就值五万块你给学校捐了点钱,就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我们累死累活给你干活,你就该多给钱!少拿那些慈善资金的屁话糊弄人!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最柔软的地方。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刘刚,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气得发抖,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翻涌的愤怒,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那本厚厚的账本。这上面记录着每一笔资金的来源和去向,每一张发票都清清楚楚。

账本在这里!每一分钱都用在了学校建设上!我翻开账本,指着上面的条目,试图让他们看清楚,那五万块顾问费,是我凭本事挣来的,是我用我的专业知识换的!这笔钱,我也一分没留,全都贴补到学校建设里了!买水泥,买钢筋,哪样不需要钱

我的嗓子因为激动和愤怒变得嘶哑,几乎要喊破了。

可他们根本不听。

别解释了!谁信你那破账本!

就是!把贪污的钱退出来,给大家伙分了!

赶紧分钱!不然我们跟你没完!

村民们吵嚷着,推搡着,根本不看我手里的账本,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钱明坐在那里,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子,假惺惺地劝道:陈远啊,你看大家情绪都这么激动。你也别仗着自己是城里来的,有点关系,就想欺负我们山里老实人。我看这样吧,你把该退的钱退出来,给大家分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你看怎么样

他的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我看着眼前这群被贪婪和猜忌冲昏头脑的乡亲,看着刘刚和钱明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三年了。我放弃了城市里的一切,回到这个贫穷闭塞的山村,倾尽所有心血,就为了给孩子们建一所能遮风挡雨的学校。我以为我带回来的是希望,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背叛和污蔑。

心,像是被钝刀子反复切割,疼得麻木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闷得发慌。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我默默地合上账本,把它塞回包里,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转身,在身后一片嘈杂的谩骂和指责声中,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了村委会。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只有几颗疏星冷冷地挂在天上。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早已消失,只有冰冷的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不远处,希望小学那初具雏形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那里曾是我全部的梦想和寄托,但现在,它好像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走到村口,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见我走近,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试探和犹豫。

请问,您是陈远,陈建筑师吗他开口问道,口音有些陌生。

我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他。这是一个看起来憨厚朴实的中年男人,面生的很。

我是。我木然地点点头。

太好了!我可算找到您了!男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我是隔壁靠山村的村长,我叫李实。

02

桥上学堂的梦想

李实隔壁靠山村的村长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还嗡嗡作响,全是刚才村委会里那些扭曲的面孔和刺耳的指责。这个叫李实的男人突然出现,像是在我沉入冰冷的海水时,头顶上方透过一丝微弱的光。

陈建筑师,我…我听说了你们村建希望小学的事,建得真好!我们村…唉…李实搓着手,脸上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急切。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我心头某个柔软的角落。三年前,我决定回来的那个瞬间,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时我还在市里最大的建筑设计院,拿着旁人羡慕的高薪,每天对着电脑屏幕和冰冷的钢筋水泥打交道。直到那天,偶然看到一篇关于老家山区教育困境的深度报道。配图里,几个灰扑扑的孩子,背着破旧的书包,正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石头过河,浑浊的河水几乎漫到他们的膝盖。那眼神,怯生生的,却又透着一股对山外面世界的渴望。

报道里说,我们这片山区,孩子们要去镇上上学,得翻几座山,走几十里崎岖的山路。遇到下雨天,路就断了,孩子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像烙印一样刻在我心里。我也是从这座大山里走出去的,我知道那山路有多难走,知道那份渴望有多强烈。我几乎没有犹豫,连夜开始查资料,联系慈善机构。

过程比想象中艰难,很多机构对这种偏远山区的项目兴趣不大,怕资金监管困难,怕吃力不讨好。我磨破了嘴皮子,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关系,一遍遍解释,一遍遍承诺。最后,一家基金会被我的诚意打动,同意出资。但我必须承诺,免费提供全部设计方案,并且全程留在村里监督施工,确保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

我立刻递交了辞职报告,老板和同事都觉得我疯了。放着年薪几十万的工作不要,跑回穷山沟里去扶贫

可我心里清楚,那不是扶贫,那是回家。我带着厚厚的设计图纸,揣着那笔沉甸甸的善款,还有一颗滚烫的心,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地方。

刚回来的那段日子,是这三年来最温暖的时光。消息传开,整个村子都轰动了。亲戚邻居们围着我,七嘴八舌,话里话外都是骄傲。陈远出息了,不忘本!咱们村也要有自己的学校了!以后娃娃们上学就方便了!

村里人主动来帮忙,清理地基,搬运物料。刘刚更是拍着胸脯,说工人他来组织,保证都是干活实在的乡亲。连钱明,也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不少支持的话,虽然我总觉得他眼神里少了点真诚。但那时的我,被热情和希望冲昏了头,只觉得干劲十足。

可真正开始动工,困难才接踵而至。选好的校址地质有问题,

пришлось重新勘探;从外面运材料进来,只有一条狭窄的盘山土路,一下雨就塌方,运输队三天两头堵在半路上;施工队是临时组织的村民,缺乏专业经验,很多细节我必须手把手地教,一天下来嗓子都喊哑了。

为了赶工期,也为了解决一些图纸上没预料到的问题,我经常自掏腰包买些急需的零件或者补贴运费。短短一年多,我带回来的积蓄就花得七七八八。人晒得像块黑炭,手上磨出厚厚的茧子,好几个晚上累得直接睡在工地的简易棚里。但看着学校的地基一点点打好,墙体一天天砌高,心里那份满足感,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大概是看着我虽然在工地干活,但穿着打扮,言谈举止,还是跟他们不一样。开始有人在背后嘀咕:陈远在城里肯定捞了不少钱。你看他那手机,得好几千吧这学校建好了,他还不得拿个大红包

钱明有一次私下找到我,腆着脸,话里话外暗示,村委会为了支持学校建设也协调了不少关系,是不是该给点管理费,意思意思。我当时就沉下脸,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说:钱书记,这每一分钱都是外面捐来的善款,账目都是公开透明的,要对捐款人负责,一分钱都不能乱花。钱明碰了个钉子,脸色当场就变得很难看,哼了一声走了。

接着是刘刚。他几次三番找到我,说现在物价涨了,工钱太低,兄弟们有情绪,要求加工资。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慈善资金是专款专用,工钱是按市场标准给的,实在没法再加了。我甚至把账本拿给他看,但他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神里多了些不满和疏远。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似乎也从那时候开始出现了裂痕。

再后来,我发现工地上堆放的水泥和钢筋总是莫名其妙地变少。我去查库房的登记,想找出问题,刘刚却拦着我说:陈远,都是乡里乡亲的,别那么较真。工地上干活,顺手拿点东西回去用用,算个啥事你这么小气,以后谁还愿意给你干活

钱明也在旁边帮腔:就是,陈远啊,水至清则无鱼嘛。

他们俩一唱一和,还故意把这事在村民面前歪曲,说我小气刻薄,连一点点损耗都不允许,把捐来的钱看得比自己命根子还重,肯定是想自己贪了。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越传越离谱。说我打着建学校的名义,把大部分钱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说我那五万块的顾问费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用来掩盖贪污的幌子。

学校的建设进度明显慢了下来。工人们开始出工不出力,迟到早退,甚至有人故意弄坏刚砌好的墙角,或者把沙子混进水泥里。我找他们谈话,他们要么低头不语,要么就阴阳怪气地说风凉话。

就连一些平时走得近的亲戚,见到我也开始变得躲躲闪闪,眼神回避。那种被孤立、被怀疑的感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上。

我的解释,我的愤怒,在那些刻意的沉默和恶意的揣测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陈建筑师陈建筑师李实的声音把我从冰冷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他黝黑朴实的脸,和那双带着恳切和期望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家乡已经容不下我,这个邻村的村长,却在这个时候找到了我。

李村长,我定了定神,喉咙有些干涩,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实往前走了一步,语气更加急切了:陈建筑师,我知道您现在肯定心情不好。但是,我们靠山村,真的需要您的帮助!我们村和外面就隔着一条深沟,孩子们上学、村民们出去卖山货,都得绕几十里山路!我们想…想请您帮我们设计一座桥!

03

冰冷河岸的抉择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突突直跳。

看着眼前这个叫李实的邻村村长,黝黑的脸上满是恳切和期望,我混乱的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刚才村委会里那些狰狞的面孔,那些污蔑和指责,像潮水一样退去了一些,但留下的冰冷和刺痛还在骨头缝里。

那封匿名信……现在想来,它不过是个引爆的捻子。钱明贪婪的嘴脸,刘刚怨毒的眼神,还有那些亲戚们瞬间翻脸的刻薄……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信任的崩塌,早就开始了,只是我一直沉浸在建设学校的忙碌和自我感动里,没有察觉,或者说,不愿意去相信。那裂痕,早已深得看不见底。

我没心思跟李实多说,胡乱应付了几句,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下意识地走向不远处的希望小学工地。

夜更深了,工地上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月光洒在那些尚未完工的墙体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我推开一间教室虚掩的木板门,走了进去。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张散乱放着的课桌椅草图,还有满地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水泥和石灰的味道,冰冷刺鼻。我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凉粗糙的水泥墙面,这里,曾是我全部的梦想。每一块砖,每一根钢筋,都耗费了我三年的心血。可现在,它看起来更像一座冰冷的废墟,嘲笑着我的愚蠢和天真。

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独感将我紧紧包裹。我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我真的错了吗放弃城市里的一切,回到这个地方,倾尽所有,难道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值吗

陈建筑师陈建筑师

门口传来小心翼翼的呼唤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到李实那张朴实的脸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旧布袋,像是怕惊扰了我。

他走了进来,昏暗的光线下,我能看到他眼中的局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我…我估摸着您可能来这儿了。他把布袋放在地上,搓着手,刚才…刚才你们村委会那边的事,我在村口听人说了几句……您别往心里去,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我扯了扯嘴角,露不出一个像样的笑。

陈建筑师,李实蹲下身,语气更加诚恳,我知道现在跟您说这个不合适,可我们靠山村的情况,实在是等不及了。我们村跟外面就隔着一条大河,叫黑水河,水流急得很。孩子们每天上学,还有村民们挑山货出去卖,都得绕几十里山路,太难了!我们做梦都想有座桥!

他的话,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死水一般的心湖,漾起了一圈微澜。

桥……

我的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走离开这个伤透了我的心的地方,回到那个没有人认识我,不会有背叛和猜忌的城市这个念头无比诱人。可看着李实那双几乎带着哀求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的,是对改变现状的渴望,是对孩子们安全的担忧……那份真诚,是我在自己村里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的东西。

我……我的喉咙干涩得厉害,我能帮你什么

李实眼睛一亮:您是专业的建筑师!我们就是想,能不能请您……帮我们看看,设计一座桥我们村虽然穷,但大家伙凑凑,出工出力,肯定没问题!

我沉默了。脑海里,一边是钱明和刘刚得意的嘴脸,一边是李实恳切的目光。一边是家乡冰冷的背叛,一边是邻村炙热的期望。

最终,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带我去看看吧。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跟着李实出发了。去靠山村的路比我们村更难走,几乎没有像样的路,全是踩出来的泥泞小道,蜿蜒在陡峭的山壁上。走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李实指着前方:陈建筑师,前面就是黑水河了。

我们走到河边,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一震。

所谓的河,其实更像一条湍急的山涧,河面不算特别宽,但水流异常汹涌,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石块奔腾而下,撞在河心的几块大石头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河岸两边是陡峭的土坡,根本没有路。所谓的渡口,只是几根碗口粗的木头,颤巍巍地搭在两块稍微平整些的石头上,下面就是咆哮的激流。

正值上学时间,十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看起来才六七岁,正由两个大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准备过那木桥。

一个小女孩大概是害怕,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着大人的腿不肯撒手。河水溅起的浪花打湿了孩子们的裤脚和鞋子,冰冷的河风吹得他们瑟瑟发抖。我看到一个男孩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河里,幸好旁边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饶是如此,也吓得他脸色惨白。

这一幕,比我三年前在报道里看到的图片,更加触目惊心,更加让人揪心!

平时水小点还好,李实叹了口气,声音沉重,一到下雨天,河水暴涨,孩子们就得停课。前几年,还有个村民为了过河去镇上卖山货,失足掉下去,人就没了……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了。看着那些在激流边瑟缩着、却依然要冒险过河去上学的孩子们,看着他们眼中混合着恐惧和渴望的眼神,我回乡的那个初衷,那个几乎被村民的猜忌和背叛彻底浇灭的念头,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我不是为了那些愚昧贪婪的人回来的。我是为了这些孩子,为了改变这种该死的现状!

我死死地盯着那条咆哮的黑水河,盯着对岸那片同样贫瘠的土地。愤怒、不甘、还有一丝重新燃起的火焰,在我胸中交织。

建桥!必须建一座桥!

可……仅仅是一座桥吗

我看着孩子们过了河,还要沿着陡峭湿滑的小路爬上对岸的山坡,才能走向更远处的学校。我的视线在湍急的河流、简陋的木桥和对岸陡峭的山坡之间来回移动。

一个念头,一个近乎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为什么不能把桥和学校结合起来

就在这河上,建一座桥。桥不仅仅是通道,桥本身,就可以是教室!孩子们过了河,就直接进入了安全、明亮的教室!省去了爬坡的危险,也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有限的、宝贵的平地资源!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但它像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我心中那片几乎熄灭的荒原!

我的血液开始加速,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兴奋和激情!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充满理想和冲劲的建筑师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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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破釜沉舟的希望

李村长,我想到了!也许……我们可以建一座不一样的桥!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咆哮的黑水河,脑子里那个疯狂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李实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不一样的桥陈建筑师,您是说……更结实用更好的材料

不,不止是结实!我摇摇头,蹲下身,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就在湿漉漉的河滩上划拉起来,李村长你看,河道在这里最窄,两岸地势虽然陡峭,但相对稳定。我们在这里建一座桥,这是基础。

我画了一条粗粗的横线,代表桥梁。

但是,这座桥,不仅仅是让人走的。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用最平实也最专业的语气解释,我们可以把桥面加宽,在桥体上,直接建造教室!就像……就像一个长条形的房子,架在河上!

树枝在泥地上勾勒出几间连在一起的方块,架在那条横线上。

桥上学堂李实瞪大了眼睛,凑近了看我画的草图,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对!桥上学堂!我加重了语气,指着草图,孩子们从村子这边过来,直接上桥,通过桥面进入教室。放学了,再从桥的另一端下去,直接就是通往山外平地的路!过河即入校,上学就是过桥,再也不用爬这危险的河岸,也不用担心刮风下雨!

我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独特的建筑横跨在激流之上,孩子们在明亮的桥上教室里读书写字。这不仅仅是解决交通问题,更是把教育放在了最安全、最便捷的位置!

李实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草图,又抬头看看湍急的河流,再看看我,黝黑的脸上,震惊、疑惑,最后慢慢变成了狂喜!

桥……桥上盖房子还能当学堂他激动得搓着手,声音都变了调,天老爷!还能这样陈建筑师,您…您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太…太神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走!赶紧回村!跟大伙儿说说去!这法子好!这法子太好了!

李实几乎是拽着我往靠山村赶。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村民们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围了过来,把李实家小小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

当李实磕磕巴巴,却又难掩兴奋地把我的桥上学堂构想说出来后,院子里先是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震天的议论声。

啥桥上盖学堂

这能行吗结实不

河那么急,房子盖桥上,水一冲不就塌了

质疑声不少,但更多的是好奇和激动。我站出来,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一边画着更详细的草图,一边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解释承重结构、抗洪设计、材料选择……

我讲了整整一个下午,口干舌燥,但看着村民们眼中从疑虑到惊奇,再到燃起希望的光芒,我心里那股被家乡浇灭的火苗,又重新熊熊燃烧起来。

没有猜忌,没有你是不是想贪钱的眼神,只有一双双淳朴的眼睛,充满了对知识的尊重和对未来的渴望。

陈建筑师是城里来的高材生,他说的肯定有道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用力敲了敲烟杆。

就是!这法子要是能成,咱娃子以后上学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陈建筑师,您说咋干,我们就咋干!我们信你!

我们信你!

这四个字,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我心中积攒多日的冰冷和委屈。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在家乡,我掏心掏肺,换来的是猜忌和污蔑;在这里,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想法,就得到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李实当场拍板:行!就按陈建筑师说的办!这桥,这学堂,我们靠山村自己建!大家伙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我家的老木头还有几根,能用上不

我家那口子在外面打工,我让他寄钱回来!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搬石头算我一个!

村民们七嘴八舌,热情高涨。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私心的支持,是我回来这三年从未感受过的。

但光有热情还不够,最大的问题还是钱。建这样一座桥上学堂,需要的资金不是靠山村这点家底能凑齐的。

晚上,在李实家昏暗的煤油灯下,我拨通了那家慈善基金会的电话。接电话的还是之前的项目负责人,语气有些公式化。

陈先生你的事情……我们有所耳闻。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

我知道,老家那封匿名信和村委会的审判,肯定已经传到了他们耳朵里。我的心沉了一下,但还是强作镇定,将靠山村的情况,以及我那个大胆的桥上学堂方案,详细地介绍了一遍。

我强调了方案的创新性,以及解决邻村孩子上学难问题的紧迫性。我甚至把我拍下的孩子们过河的照片发了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陈先生,你的新方案很有想法,也很有意义。负责人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是,你之前项目点出现的问题,对你的声誉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我们需要重新评估……

我理解。我打断他,但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新方案的每一分钱,都会用在刀刃上!我会亲自监督,账目完全公开!而且,靠山村的村民们已经自发行动起来了,他们的决心和信任,是支撑这个项目的基础!

又是一阵沉默。

好吧,陈先生。负责人最终说道,我们会尽快开会讨论你的新方案和补充资金申请。但最终结果,我现在无法保证。

挂了电话,我长长舒了口气。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但至少,还有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靠山村展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和行动力。李实带着青壮年,开始清理河道两岸的杂草和乱石;老人们也没闲着,力气大的帮忙搬运小块的石头,力气小的就负责烧水送饭;女人们则组织起来,把家里能省下来的鸡蛋、腊肉都送到工地上。甚至有几户人家,悄悄把准备过年买肉的钱塞到了李实手里,让他交给陈建筑师,说是建学堂用。

我每天都待在河边,勘测地质,完善设计图纸,跟村民们一起研究施工方案。他们总是围着我,问这问那,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好奇。吃饭的时候,总有人给我碗里夹最大块的肉;晚上收工,李实的老婆会端来热腾腾的洗脚水。

这种被需要、被尊重、被信任的感觉,温暖得让我几乎要落泪。

在家乡,我像个外人,一个回来捞好处的城里人;在这里,我却成了他们口中的贵人,带来希望的陈建筑师。

冰与火的体验,如此强烈。

看着村民们在河岸边忙碌的身影,看着孩子们趴在远处好奇张望的眼神,我心里那份决心,变得无比坚定。

这座桥,这座桥上学堂,我一定要把它建起来!不为别的,就为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为这些淳朴善良的山里人,为那些渴望走出大山的孩子!

图纸已经初步完成,基金会的评估还在进行中。李实找到我,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陈建筑师,下一步……我们该干啥总不能一直等着吧

05

信任的重建

陈建筑师,下一步……我们该干啥总不能一直等着吧李实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靠山村的河滩上,清理出来的场地已经初具规模,村民们自发的热情像冬日里的太阳,暖得我几乎忘记了家乡那些糟心事。图纸已经细化完毕,只等基金会那边的消息。

我拍了拍李实黝黑的肩膀,刚想说再等等,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老家县城。

喂,是陈远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疲惫的男声,自称是县教育局的。

我是。

跟你说个事,你们村那个希望小学项目……上面查了,资金账户被冻结了,施工队也撤了,项目……彻底停了。

什么停了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为什么账目不是都清楚吗

具体原因我们也不清楚,据说是……捐款方那边的问题,还有人举报……总之,项目停了,复工遥遥无期。你们村的孩子,还得去镇上……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停了我耗费三年心血,几乎掏空自己的项目,就这么停了那些孩子……他们期待的眼神,他们终于能在家门口上学的希望……全都成了泡影

一股强烈的内疚和心痛攫住了我。是我连累了他们吗如果不是我回来,如果不是那些猜忌和举报……

陈建筑师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李实担忧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苦又涩。

就在这时,河对岸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打破了工地的平静。

陈远!你个白眼狼!给我滚出来!

我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揪紧。是刘刚的声音!

只见河对岸的土坡上,黑压压站着十几个人,正是我们村的!刘刚站在最前面,满脸狰狞,旁边还有几个跟着起哄的村民,甚至还有我那位义愤填膺的三婶。他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陈远!你把我们村的钱弄没了,自己跑到这儿来快活了是吧刘刚指着我破口大骂,拿着我们村孩子的救命钱,来讨好外人!你安的什么心!

就是!我们村学校停工了,你倒好,在这儿给别人建什么桥上学堂!你是不是故意搞垮我们村的项目,好让你在这边出风头三婶尖着嗓子喊道,唾沫横飞。

他们的污蔑像脏水一样泼过来,瞬间点燃了我压抑已久的怒火。

刘刚!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气得浑身发抖,学校停工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基金会冻结了资金!

呸!谁信你!我看就是你搞的鬼!刘刚带着人,竟然想从那简陋的木头上过河。

李实脸色一变,立刻带着靠山村的几个青壮年拦在河边:你们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过来!

滚开!这是我们村跟陈远的事,跟你个外人没关系!刘刚蛮横地推搡着。

他是我们靠山村请来的贵客!你们想干什么!靠山村的村民们也怒了,双方隔着湍急的河流对峙起来,气氛剑拔弩张。

刘刚见状,眼珠子一转,忽然冲着靠山村的村民喊道:乡亲们!你们别被他骗了!这个陈远在我们村就贪污了建学校的钱!现在又跑到你们这儿来骗吃骗喝!他建这什么桥上学堂,肯定也是想捞钱!你们小心点,别到时候钱没了,桥也塌了!

这话一出,靠山村这边的人群也出现了一丝骚动。虽然他们信任我,但刘刚的话毕竟戳中了他们最担心的地方——安全和钱。

我看着刘刚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不仅要毁了我,还要挑拨离间,毁掉这里刚刚燃起的希望!

刘刚!你给我闭嘴!我忍无可忍,往前冲了两步。

怎么想打人啊刘刚也往前逼近,仗着人多,一脸挑衅,来啊!让大家看看,你这个城里来的文化人是怎么欺负我们山里人的!

他猛地伸出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李实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住手!李实怒吼一声,挡在我身前,再敢动手,别怪我们不客气!

两边村民的情绪都被点燃了,眼看就要打起来。

这场闹剧最终被闻讯赶来的其他村干部强行制止了。刘刚他们骂骂咧咧地被劝走了,留下河岸边一片狼藉和尴尬。

靠山村的村民们虽然依旧围着我,但眼神里,明显多了一丝复杂和担忧。信任的种子刚刚发芽,就被刘刚这盆脏水浇得摇摇欲坠。

心,比刚才听到学校停工时更冷。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天,我接到了基金会负责人的电话,语气比上次更加冰冷和正式。

陈先生,关于你老家项目点村民举报你贪污,以及昨天你和村民在靠山村发生冲突的事情,我们已经收到了相关报告和……一些照片。

照片肯定是刘刚他们拍的!

这些情况对你的声誉和项目的可信度造成了极其负面的影响。经过紧急会议讨论,基金会决定,暂停对靠山村'桥上学堂'项目的资金支持,直到所有针对你的指控被彻底调查清楚为止。

暂停资助!

这几个字像宣判一样,彻底将我打入了冰窖。最后的希望,断了。

我挂了电话,感觉天旋地转,浑身冰冷。靠山村的村民们还在河滩上等着,等着我带给他们希望,可现在,资金链断了,项目随时可能停摆。

怎么办

解释我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了,在家乡,面对那些被贪婪和猜忌蒙蔽的眼睛,我的解释苍白无力。现在,面对基金会的质疑,面对刘刚他们的持续污蔑,再多的解释又有什么用谁会信

放弃离开这里,回到城市,远离这一切的纷争和背叛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诱惑着我。我累了,真的太累了。

可是……如果我走了,靠山村怎么办李实那恳切的眼神,村民们毫无保留的信任,孩子们过河时恐惧的哭声……还有,我自己的清白!难道就这样背着贪污犯的污名,灰溜溜地逃走吗

不!我不能走!

一股近乎绝望的倔强从心底升起。既然没人相信我的话,那我就用行动来证明!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还有一点积蓄,还有城里那套贷款没还完的小公寓……那是我的全部家当,是我唯一的退路。

但现在,我没有退路了。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中介吗我是陈远……对,上次跟你说过的那套房子……帮我挂出去吧,越快越好……价格比市场价低一点没关系,我急用钱……

挂了电话,我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走到河边,找到正在指挥大家清理石块的李实。

李村长,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基金会的钱,暂时……来不了了。

李实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周围的村民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担忧地望过来。

但是,我提高了声音,让每个人都能听见,这座桥,这座学堂,我们必须建!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我已经把我城里的房子卖了,所有的钱,都投进来!不为别的,就为孩子们能安全上学,就为你们这份信任!

我说完,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陈建筑师……你……你把房子卖了李实的声音都在颤抖。

嗯。我点点头,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那是我的全部积蓄了。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陈建筑师!你……一个老大爷哽咽着说不出话。

使不得!这怎么使得!那是你的家当啊!

李实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眼眶也红了:陈建筑师!你对我们靠山村的大恩大德,我们……我们……

他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突然,他转身对着所有村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乡亲们!陈建筑师为了我们村的孩子,连家都不要了!我们靠山村的人,难道就是孬种吗!

不是!村民们齐声怒吼,声音震天。

陈建筑师把心都掏给我们了!我们能看着他一个人扛吗

不能!

家里还有余钱的,都拿出来!粮食还有富余的,都送到工地来!李实大手一挥,我带头!我家那头老黄牛,明天就牵到镇上卖了!钱全部用来买材料!

我家还有两袋玉米!全拿来!

我儿子昨天刚寄了钱回来,我一分不留!

我家那几只鸡,也卖了!

一时间,群情激昂。村民们自发地行动起来,有人跑回家取钱,有人把省下来的口粮送过来,甚至有人真的开始商量着变卖家里的牲畜。那些淳朴的脸上,写满了决绝和感动。

这股来自最底层、最普通百姓的力量,像无数条细小的溪流,瞬间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暖流,冲刷着我疲惫不堪的心。

我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李实通红的眼睛,看着村民们毫不犹豫掏出皱巴巴的零钱和布袋里的粮食,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不是绝境。

这是破釜沉舟的希望。

06

破晓的曙光

看着李实通红的眼睛,看着村民们掏出皱巴巴的零钱和布袋里的粮食,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不是绝境。这是破釜沉舟的希望。

从那天起,靠山村的河滩变了样。与其说是工地,不如说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漩涡。卖掉房子的钱,加上村民们凑出来的血汗钱,虽然离预算还有差距,但足够启动关键部分的建设了。

时间,成了我们最宝贵的资源。

快!水泥!这边水泥不够了!

小心脚下!把那根钢筋递过来!

陈建筑师,您看这样绑扎行不行

白天,烈日当头,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混合着泥土和石灰的气息。我卷起袖子,和他们一起扛石头,拌水泥,爬上简陋的脚手架。李实嗓子喊哑了,黝黑的脸膛被晒得脱了皮,却像陀螺,哪里需要就出现在哪里。

晚上,工地上点起几盏昏黄的瓦斯灯,蚊虫嗡嗡地扑过来,但没人停歇。村民们轮流上阵,困了就在旁边石头上眯一会儿,醒了继续干。最危险的悬挂作业,我第一个系上安全绳往下放,底下的村民们屏住呼吸。当我安全落地,示意没问题时,下面才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我把建筑知识倾囊相授,从图纸的识读,到钢筋的绑扎,再到混凝土的浇筑比例。村民们学得很快,眼神里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他们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熟练操作,每一个进步,都让我感到欣慰。

工地上的气氛是滚烫的。号子声、锤打声、偶尔的争论声和爽朗的说笑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一曲属于靠山村的奋斗之歌。这种为了共同目标而拼尽全力的感觉,像一股暖流,冲刷着我之前在家乡受到的冷遇和伤害。

就在我们埋头苦干,桥梁雏形初现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工地上。

那天下午,我正在检查桥墩的模板,一个扛着摄像机、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拿录音笔的姑娘。

请问,陈远陈建筑师是哪位年轻人擦了把汗,四处张望着。

李实迎了上去:你们是

我们是省电视台《聚焦民生》栏目的记者,听说这里在建一座特别的桥,还是一个建筑师卖了城里的房子带头建的,想来了解一下情况。

记者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回避。家乡的那些破事,让我对媒体有种本能的警惕。

但李实很高兴,他觉得这是好事,能让更多人知道靠山村,知道这座桥。他热情地把记者领到我面前,又对着镜头,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激动地讲述着靠山村孩子们过河的艰辛,讲述着我对他们的帮助,讲述着村民们如何自发地支持这个项目。

记者被这个故事打动了,他们仔细拍摄了工地的场景,采访了几个正在干活的村民,还拍下了孩子们在河对岸望着工地的画面。

我被拉着也说了几句,没有提家乡的糟心事,只说了桥上学堂的设计理念,以及我对孩子们的承诺。

几天后,那期节目播出了。我没有看到,是李实兴奋地跑来告诉我的。他说,节目播出后,好多人都打电话到村委会,有表示同情的,有想捐款的,甚至还有外地的建筑公司说可以免费提供一些技术支持。

陈建筑师!您看!我说吧!是好事!李实笑得合不拢嘴,这下,看谁还敢说您的闲话!

报道像长了翅膀,迅速传播开来。这座造型独特的桥上学堂,以及我卖房建桥的故事,成了许多人议论的焦点。这无声的传播,比我之前声嘶力竭的解释,更有力量。它像阳光驱散了围绕在我身上的阴霾。

更重要的转机,随之而来。

那篇报道,传到了慈善基金会的耳朵里。一周后,基金会派了两位代表再次来到靠山村。这一次,来的不仅是项目负责人,还有一位看起来职位更高的中年男人。

他们到达时,正是下午赶工最紧张的时候。工地上人声鼎沸,尘土飞扬。两个西装革履的代表,与这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但他们的眼神里,少了上次电话里的冰冷和质疑,多了几分审慎和好奇。

李实没有特意停工去迎接,只是让大家继续干活。代表们也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在工地上走着,看着。

他们看到了拔地而起的桥墩,看到了村民们脸上被汗水和灰尘覆盖却依旧闪亮的笑容,看到了我正和工人们一起研究图纸、比划着讲解施工要点。他们还看到了河对岸,一群放学没回家的孩子,趴在石头上,聚精会神地望着这边,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那位中年负责人走到一个正在筛沙子的老大爷身边,轻声问:大爷,这么辛苦,图啥呀

老大爷直起腰,抹了把汗,咧嘴一笑,露出豁了牙的牙龈:图啥图娃儿们能安安稳稳地上学,不像我们,一辈子困在这大山里!

负责人又问:你们信得过陈建筑师之前可有人说他……

老大爷把铁锹往地上一顿,声音洪亮:谁爱说啥说啥去!我们靠山村的人,眼睛不瞎!陈建筑师把心都掏给我们了,把城里的家都卖了,这样的人,我们信不过,还能信谁!

代表们沉默了。他们又走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溪流,想象着孩子们曾经涉水过河的危险。

最后,他们找到了我。那位中年负责人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我沾满泥灰的手:陈先生,我们为之前的犹豫和怀疑,向你道歉。

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郑重:我们一路看过来,听村民们说了,也亲眼看到了。你和靠山村的乡亲们,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基金会经过重新评估,决定……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不仅恢复对'桥上学堂'项目的资助,而且,我们决定追加百分之三十的资金!确保这座桥,这座学校,能以最高的质量建成!

恢复资助!还追加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瞬间炸响在整个工地!短暂的寂静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好啊!

有钱了!桥能建得更好了!

李实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用力抓住我的胳膊,眼眶又红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村民们纷纷围拢过来,一张张淳朴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资金到位,如同久旱逢甘霖。我们立刻采购了更优质的钢材和水泥,聘请了更有经验的技术工人来指导关键工序。工程进度加快,质量也得到了更好的保障。

时间在汗水和希望中飞逝。

一年后。

金秋时节,靠山村的河谷层林尽染。一座银灰色的建筑,如同一道优美的弧线,横跨在曾经阻隔了两岸的溪流之上。

桥身中部,巧妙地延展出几间宽敞明亮的玻璃房子,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洒满室内,那就是教室。桥的两端平缓地接入两岸的道路,孩子们可以从任何一边安全地走上桥,进入桥上的教室。

桥上学堂,终于落成了!

落成典礼那天,整个靠山村,不,是附近十里八乡都轰动了。锣鼓喧天,彩旗飘扬。村民们穿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剪彩仪式简单而隆重。当红绸被剪断的那一刻,孩子们像一群小鸟,欢呼着冲上了崭新的桥面。他们好奇地摸着光滑的栏杆,趴在教室的窗户上往里看,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我们有新学校了!

在桥上的学校!太酷了!

再也不用怕掉进河里了!

孩子们的笑声、村民们的欢呼声、还有远处传来的鞭炮声,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李实站在我身边,这个坚韧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哽咽着说:陈建筑师,谢谢!靠山村世世代代,都记得你的恩情!

我的眼眶也湿润了。看着眼前这座凝聚了无数汗水、泪水甚至血水的建筑,看着孩子们灿烂的笑脸,一年来的所有艰辛、委屈、不甘,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值了。一切都值了。

我的故事,随着桥上学堂的落成,被更多媒体报道。各种荣誉也接踵而至。不久后,我收到了一个通知,我被评为了当年的年度乡村教育贡献人物。

颁奖典礼很隆重,聚光灯打在身上,手里捧着沉甸甸的奖杯,听着主持人念着那些赞誉之词,我却感到一丝恍惚。

台下掌声雷动,一张张陌生的、带着善意和钦佩的脸庞。我想起了家乡那些复杂的眼神,想起了刘刚狰狞的面孔,想起了被冻结的希望小学,想起了那些依旧在等待的孩子……

这个迟来的认可,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上。

我走到麦克风前,看着台下,深吸一口气。掌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等待着我的获奖感言。我该说些什么感谢还是诉说那些不为人知的委屈

目光越过人群,仿佛看到了靠山村那座横跨溪流的桥,看到了桥上教室里孩子们求知的眼睛。

07

迟来的真相

手里的奖杯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质感硌着掌心。聚光灯刺眼,台下的掌声如同潮水,涌来,将我包围。主持人还在念着那些溢美之词,年度乡村教育贡献人物、无私奉献、建筑奇迹……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我心上某个隐秘的角落。

恍惚间,我看到了家乡那浑浊的河水,听到了三婶尖利的叫骂,感受到了刘刚推搡过来的那股蛮力。这个迟来的认可,这份站在高光下的荣誉,和我内心深处那块未能愈合的伤疤形成了对比。

走下台,闪光灯还在闪烁。我没有过多停留,婉拒了几个采访邀请,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喧嚣的场合,回到那个让我感到踏实的地方——靠山村。

回到邻村,已是傍晚。夕阳给桥上学堂镀上了一层金边,孩子们放学的嬉闹声远远传来,清脆悦耳。李实正蹲在桥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到我回来,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指了指我手里的奖杯:陈建筑师,这玩意儿,金的

我失笑,把奖杯递给他:铜的,镀了层颜色。

他掂量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还给我,眼神里带着敬佩:俺们靠山村也跟着沾光了!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对了,你看这个没省报!

我接过来,目光落在豆腐块大小的版面上,标题很醒目:《挪用善款,诬告陷害——XX村希望小学停工真相调查》。

心头猛地一跳。

报道写得详细,经过媒体对桥上学堂和我个人经历的持续关注,引发了上级部门对家乡希望小学停工事件的重新审视。随着调查深入,证据链逐渐清晰,最终指向了村支书钱明和我的发小刘刚。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偷偷挪用了部分建校资金用于挥霍,眼看窟窿越来越大,怕事情败露,便想出了栽赃嫁祸的毒计,伪造了那封匿名的举报信,企图把我拉下水,搅浑视线。

真相大白。

我捏着报纸,指尖发白。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原来,那些日日夜夜的猜忌、污蔑、攻击,都源于如此龌龊的贪婪和算计。

哼,这两个挨千刀的!李实也看到了报道,气得把烟锅子往地上一磕,我说什么来着!陈建筑师你就是被冤枉的!现在好了,老天有眼!

他们……怎么样了我轻声问。

还能怎么样报纸上说了,警察都去了,带走了!挪用公款,还诬告,够他们喝一壶的!李实解气地说着,又有些感慨,你老家那边,现在可是炸开锅了。听说啊,好多人都不敢出门,臊得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家乡……我默念着这两个字,心里五味杂陈。那些曾经对我冷眼相向、恶语相加的乡亲,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震惊悔恨还是依旧麻木

回到我和父母在邻村临时租住的小院时,天已经擦黑。推开院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厨房里,母亲正忙碌着,父亲坐在小马扎上,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地修补着一个破了洞的渔网。看到我回来,母亲放下锅铲,父亲也停下了手里的活。

回来了饿了吧快洗手吃饭。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爸,妈。我叫了他们一声,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一阵发酸。自从刘刚他们来闹事,基金会暂停资助后,我就把二老从老家接了过来。他们什么都没多问,只是默默地收拾了行李,跟着我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子。

饭桌上,父亲给我夹了一筷子鱼,闷声说道:今天下午,你老家那个新上任的村长,带人过来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他们来干什么

还能干啥,母亲叹了口气,道歉呗。说他们瞎了眼,错怪你了,求你原谅,还想请你……回去,把那个学校接着建完。

我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道歉请我回去

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们此刻会是什么表情是真心悔过,还是迫于无奈

你怎么说的父亲看着我。

我没见他们,我摇摇头,没什么胃口,让李村长去应付了。

父亲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了口酒。我知道,父母的心,也因为那些糟心事,对生养他们的地方彻底冷了。这里虽然简陋,但邻村人的淳朴和尊重,让他们感到安宁。

第二天,我正在桥上学堂的教室里检查最后收尾的细节,李实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陈建筑师,他们又来了!就在村口,非要见你一面!

我皱了皱眉,终究是躲不过。

跟着李实来到村口,远远就看到一群人站在那里,大概有二三十个,都是家乡的面孔。为首的是新任的村长老杨,一个看起来还算本分的中年人。旁边站着几个村里的长辈,还有一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村民。他们大多低着头,神情局促不安,全然没有了当初的嚣张和理直气壮。

看到我走近,人群一阵骚动。老杨搓着手,往前走了几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远……不,陈建筑师……我们……我们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艰涩:过去……是我们糊涂,听信了钱明和刘刚那两个畜生的话,冤枉了你,对不住你……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他身后,几个年纪大的长辈也跟着附和:是啊,陈远,我们对不住你……是我们有眼无珠……

道歉声此起彼伏,却显得苍白无力。我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上此刻写满的尴尬和悔恨,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愤怒早就被耗尽了。委屈似乎也麻木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陈建筑师,老杨见我不说话,更加紧张了,他往前又凑了凑,几乎是恳求的语气,村里的学校……还停在那儿呢。孩子们……孩子们总得上学啊!我们知道,只有你能把那学校建起来!求求你,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你就……回去吧!我们保证,以后再也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回去继续建设那座被玷污的希望小学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站在我身旁的李实,还有他身后闻讯赶来的几个靠山村村民。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理解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们怕我离开。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村口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和家乡人越发不安的呼吸声。

我忘不了家乡的冷漠,但也忘不了那些孩子渴望上学的眼睛。我忘不了刘刚的丑恶嘴脸,但也记得童年时在村里奔跑的无忧时光。

回去不。那道伤口太深,信任一旦破碎,很难再复原。我不想再陷入那种无休止的内耗和猜忌中。

但是,彻底割裂吗看着眼前这些低着头、满脸羞愧的乡亲,我又做不到那么决绝。

深吸一口气,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回去建学校,我做不到。

家乡人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失望,甚至有几分绝望。

但是,我话锋一转,看向两个村子之间的那条蜿蜒曲折、坑洼不平的土路,靠山村的孩子需要上学,你们村的孩子也一样。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才是贫穷和愚昧的根源。

我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包括李实和靠山村的村民:我想设计一条路。一条连接靠山村和你们村,再一直通往县城的柏油路。路通了,孩子们去镇上、去县城上学就方便了,山里的特产也能运出去。两个村子,都能受益。

连接两个村庄,通往更广阔的世界。这,或许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做,也最想做的事情。

李实眼睛一亮,激动地看着我。家乡的村民们愣住了,面面相觑,似乎没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这条路,工程量很大,需要的钱也更多。我看着老杨,也看着李实,如果两个村子愿意一起努力,像当初建桥一样,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08

心灵的桥梁

我站在村口,看着家乡的村民们,他们低着头,像犯错的孩子。老杨的道歉声还在耳边回荡,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卑微。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愤怒早已远去,只剩下疲惫和一丝怜悯。

回去建学校,我做不到。我说出这句话时,感觉像是在心里拔掉了一根刺,疼,但解脱。

老杨和身后的村民们瞬间垮下了脸,眼神里的光芒熄灭了。失望,甚至绝望,像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了他们。

我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身边的李实和靠山村的村民们。他们的眼神里,有对我的理解,也有对我可能离开的不舍。

但是,我话锋一转,指向两个村子之间那条蜿蜒曲折的土路,靠山村的孩子需要上学,你们村的孩子也一样。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才是贫穷和愚昧的根源。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我想设计一条路。一条连接靠山村和你们村,再一直通往县城的柏油路。路通了,孩子们去镇上、去县城上学就方便了,山里的特产也能运出去。两个村子,都能受益。

我描绘着那条路的蓝图,虽然它只在我脑子里成形,但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一条宽阔平坦的路,不再泥泞,不再尘土飞扬,连接着两个曾经因为误会而隔阂的村庄,连接着大山深处和外面的世界。

家乡的村民们面面相觑,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修路修一条通往县城的柏油路这在他们看来,是比建学校还要遥远的梦想。

这条路,工程量很大,需要的钱也更多。我看着老杨,也看着李实,如果两个村子愿意一起努力,像当初建桥一样,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李实眼睛一亮,激动地看着我。家乡的村民们则陷入了沉默,他们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这不像简单的原谅,更像是一种考验,一种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才能实现的救赎。

最终,在家乡新村长老杨和几位有威望的长辈推动下,以及桥上学堂带来的示范效应,两个村子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合作。一开始,家乡的村民们有些拘谨,毕竟之前闹得那么难看。他们默默地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搬石头、挖土方,仿佛想用汗水洗刷掉过去的污点。

靠山村的村民们展现了淳朴和包容。他们没有冷嘲热讽,只是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招呼着,递水递烟。吃饭的时候,两村的人坐在一起,从一开始的沉默寡言,到后来渐渐有了交流。

哎,老李啊,你家那黄牛卖得值不

还行!为了娃儿们上学,值!

是啊……我们当初真是糊涂啊,听信了小人谗言……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都往前看吧!路修好了,以后你们过来也方便,串串门!

在共同的劳作中,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像冰雪一样消融。家乡的村民们看到了靠山村的淳朴和善良,也亲身体会到了我为了这座桥、为了这条路付出的心血。他们终于理解,一个真正想为乡亲做事的人,是不会计较个人得失的。信任,不是靠嘴上说的,是靠一起流汗、一起拼命挣来的。

陈建筑师,俺们当初真是瞎了眼!一个曾经跟着刘刚起哄的村民,抹着脸上的汗水,声音沙哑地对我说,您大人有大量,别记恨俺们!

我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我知道,有些伤痕还在,但至少,人心的桥梁正在搭建。

修路的工程远比建桥复杂,需要协调的事情更多,遇到的困难也更大。资金依然是最大的问题,虽然两个村子都尽力凑钱,但缺口很大。我再次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联系了一些之前合作过的公益组织,讲述了这条路的意义。

好在有了桥上学堂的成功案例和媒体的持续关注,这次筹资相对顺利一些。更重要的是,两个村子空前的团结和投入,打动了很多人。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改变的可能。

挖掘机的轰鸣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压路机来回碾压着路基。工地上,家乡和邻村的村民们混合在一起,不再分彼此。他们一起喊着号子,一起搬运材料,一起失落,又一起燃起希望。汗水,冲刷着过去的误解和仇恨。

终于,在又一个秋天来临的时候,一条崭新的柏油路像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着伸向远方。它连接了靠山村和家乡,穿过田野,绕过山丘,笔直地通往县城。

路修通的那一天,没有盛大的典礼,只有两个村子的村民自发地聚集在路口。孩子们是最高兴的,他们穿着鲜艳的衣服,像一群蝴蝶,在新修好的柏油路上奔跑跳跃。

然后,我看到了最让我动容的一幕。家乡的孩子们和靠山村的孩子们,他们不再羞涩,不再隔阂,而是自然地手牵着手。他们一起沿着新修的路,跑向了河边,然后又一起跑上了那座造型独特的桥上学堂。

他们的笑声,清脆地回荡在山谷里,像最动听的音乐。

我站在桥上,看着孩子们奔跑的身影,看着远处蜿蜒伸展的柏油路。夕阳的余晖洒在路上,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这一刻,我心里所有的疲惫、委屈和不甘,都化作了一种深刻的理解。有些路很短,却因为人心的隔阂而漫长得无法逾越;有些桥很长,却因为连接了信任、理解和希望,而通向了一生。我修建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桥梁和道路,更是人与人之间心灵的桥梁。

家乡的希望小学,最终由政府出资重新启动了项目。但我的选择,早已不是回到那个曾经让我伤心的地方。我留在了靠山村,留在了这片让我重新找到价值和信任的土地。

我没有回到城市,而是选择继续用我的专业知识,为这里的乡村建设贡献力量。我开始规划村里的供水系统,设计更合理的房屋布局,甚至研究如何发展特色产业。我不再只是一个建筑师,更成为了一个连接者,一个希望的播撒者。

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都给了我全新的生命。

未来或许还有很多困难,但当我看孩子们在新修的路和桥上学堂里奔跑、学习时,我知道,新的篇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