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着文案，顺手接起了甲方打来的电话。
“贺亦雪！你总算接电话了，你刚刚发给我的那个文件能不能打印出来寄到这，地址我短信发给你了，我这刚好走不开！”
电话里是我的常驻甲方兼大学室友江叙尧的声音。
此人大学时期经常和我互相抄作业，我俩一直是牛马兄弟，在大学期间经常一起熬夜干私活，他现在在一家小型创意公司做中层，但因为他大学开始就要一直赚钱照顾自己生病的母亲，所以也是个穷鬼，直到前年母亲过世，他才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他很有资源，经常给我介绍各种外包。
“知道了，这个款什么时候下来啊，我又要还钱了。”
“哪有这么快啊，下个月吧。”江叙尧有些压着声音，听他那边好像是在楼梯间里跟我打电话。
“不过我说真的，你要不就别还你爸妈的债了吧？你都还了多少年了才刚还完五分之一，大不了就是变成失信人员呗。”
“我还想坐高铁。”我面无表情。
“可是你加上利息还剩400多万吧？你都一个月还3万了，真的很夸张，你工资才25。你一个月拿2000过日子，你这样的强度接外包接下去我怕你不到40就挂了。”
我敷衍地应着，我倒是想不还，如果我不还那些人又会找到姑姑他们，因为这件事姑姑不得不搬家好几次。
姑姑是在我父母死后唯一愿意收留我的人，那时候我才14，被姑姑收养后，因为害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自己房间不吃不喝，是姑姑把我从房间里拖出来，哭着求我吃饭，去上学，去好好生活。
我不能让关心我的亲人因为我落入这种境地，所以哪怕我知道这笔债我大概还到死也还不完，我也不能停下来，姑姑这两年病得厉害，妹妹又是个刚高中毕业的小孩，更何况催债的胃口越来越大，他们没有耐心等我还到死，最近突然找上我要求我今年内必须还清。我每天都担心催债的会不会又找到她们，要是姑姑和妹妹出了什么事，我想都不敢想。
我知道就算把我榨干了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我不得不想起抽屉下那张小卡片，我把沈辰给我的钱都存在了他最初给我的这张银行卡里，才一年多的时间，里面已经存到了8位数。
可是我就是不想动它，我总觉得动了它我和沈辰之间就会变化什么，我努力坚持着我最后的尊严，尽管这幼稚又可笑，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才能凑上200多万。
也许我可以找路麓借，路麓家条件很好，大学时期他提出过愿意先借我钱还上债，那时候催债还没有催的这么急，我思索再三还是婉拒了。现在我却顾不上这些。
想着自己一年前还咬牙给沈辰买了4万多的项链就觉得有些讽刺。我总是觉得沈辰应该配上最好的，却没考虑自己的现实。
可就算有了这4万，我也还不上400多万这个天文数字。
“喂？”江叙尧听我没动静了，只好换了个话题：“之前我跟你说的一起开个工作室是认真的，好多公司都想要你的风格，你开了工作室肯定不愁单子，而且还能按收益拿分红，比现在上班赚多了。说不定开个一两年年你就能把债都还清了。”
可是我现在没有一两年的时间，“再说吧，我现在也没功夫料理开工作室的事。”
“哎……那好吧，你哪天想通了记得找我啊！挂了！”
我挂了电话有些出神，如果我身上没有这些债务，说不定我真的会有时间开工作室，甚至还能有底气去选择，做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其实我一直很希望有一天能策划一场展览，展览安浩晨拍的那些照片。
我不止一次地说过安浩晨如果没当警察一定会去当摄影师，事实上也的确有摄影公司来找过他，只是他从警校毕业后还是选择了当警察。
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太遥远了，我的未来一片迷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没有力气也没有资格去规划。
直到晚上我才写完手上的东西，想起这几天沈辰都不会回来不需要我做饭，就出了门打算找点吃的，刚走出小区就看到一个引人注目的男人站在路灯旁边抽着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眉眼细长，皮肤带着点病态的苍白，但依稀和沈辰有些相似，让我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我才发现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很不礼貌，低下头若无其事打算走过去。
在走到他旁边的时候他出声叫住了我：“贺…亦雪，对吗？”
我一顿，仔细思考了一会，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号人物，回头有些疑惑：“你认识我吗？”
“当然认识，你是小辰的下属对吧？”他笑了，但这表情让我有些发毛。
“忘了自我介绍了。”他伸出手想跟我握手：“我是沈昱，沈辰的大哥。”
我一下明白过来，他就是之前纪岚和说的和沈辰吵架的大哥，其实我对他没有太多好感，因为每次沈辰回家对我暴怒撒火似乎都跟他这位大哥有关，对我来说沈辰的这位神秘老哥就是一个丧钟，受害者永远是我。
“你好。”我点了点头，不想和他过多接触：“很高兴见到你，但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事？都这个点了，你还没吃饭吧？”他没打算放过我，跨步走到我的面前。
我在想要用什么理由才能走，对方毕竟是沈辰的大哥，我也不想对他摆冷脸，但还没来得及想好，沈昱指了指路边的车示意我上去。
好像没有什么必须要拒绝的理由，我硬着头皮上了车。
车上沈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天，大致都是围绕着沈辰，他说起沈辰上学时候的事，那时候他妈妈刚过世，爸爸对沈辰向来又比较严厉，导致沈辰情绪很差，经常惹出事让自己这个大哥去擦屁股。
我还从来不知道沈辰的母亲已经过世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关于沈辰家庭的事，
“小辰脾气不好，难免会要你多担待些，但是我看你把小辰照顾得很好，我很放心。”
“不会，我其实不用怎么照顾他。”我礼貌性地摆摆手。
其实这是谎话，沈辰这个家伙懒到连第二天穿的衣服都要我提前放在床边，找不到袜子都会对我大发雷霆，吃饭经常嫌烫，喝汤嫌油，咖啡嫌糖不够，太多了又说我想齁死他。
而且这个人睡眠习惯非常差，和他交往一个多月之后他就开始把我当人形玩偶紧紧抱着，好几次勒得我喘不过气，当我想起床上厕所的时候他则会阴森森地骂我是个拿钱不干活的东西。
我也后知后觉发现沈辰大概觉得我和他是金钱关系，不过我企图解释这件事情，并给他看我存钱的卡之后，他的脸更黑了，冷笑着：“你倒是想得蛮周到的。”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理解了我的意思，在那之后他也没再说过类似的话，我姑且当作他懂了。
沈昱听了我的话，也没拆穿我，开车到一个商场，问我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吃什么才配得上这位“大哥”，就说随意。
他点点头问我吃不吃海底捞。
我差点没忍住喷出来，沈昱的脸一点也不适合海底捞这三个字，光是想到他穿火锅围裙的样子我都觉得一阵恶寒。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食物。”他思忖了一会，“不对吗？”
这下我才反应过来，这个大哥是想要迎合我的喜好。
心下觉得沈家的大哥也没那么坏，起码顶着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说海底捞还是挺有冲击力的。
“抱歉，我很少邀请你这样的朋友吃饭，我以为这种餐厅比较适合你。”
我一下就黑了脸，这些有钱人侮辱起人来还真是不带脏字，什么叫我这样的人，而且为什么连带侮辱海底捞，海底捞做错了什么。
看我脸色不好，他又补上一句：“不好意思，我没那个意思。还是你来提议吧。”
我只能安慰自己沈家的人都没什么情商，有些坏心眼的说：“我吃个麦当劳就行了。”
他没有反驳，下了车问我要怎么买。
我给他指了路，看到他穿着高级风衣弯着腰和自动点单机斗智斗勇，我再次确认这位大哥的确没有我想得那么讨厌。
等他拿东西给我，我看着手里的袋子，一脸疑惑：“为什么要打包？”
“我们可以去车上吃，或者你想去哪里？”
虽然他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到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更别说坐在熙熙攘攘的快餐店里吃饭。
这样一趟下来我也不想再为难他，笑着递给他一个菠萝派，说：“走，我知道带你去哪吃。”
从商场走出来，我熟门熟路找到了我的大学侧门，侧门后面有一个小台阶通向二楼平台，坐在上面刚好可以看到y城的芦花江。
今天是周末，学校里人不多，江面有几条客船驶过桥下，倒映在江面的灯带影子被拨开，显得波光粼粼。
我拿出汉堡开始吃，看沈昱不坐，我拍拍身旁的位置：“坐啊。”
沈昱没坐，他拿着菠萝派，看了我好一会，终于开口：“你真的和小辰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满不在乎：“不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两只胳膊两条腿？”
沈昱笑了，带着一点嘲笑的意味：“你觉得是这样？”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和沈辰一模一样，我喝了口可乐顺了会气。看向他：“我能感觉到你们觉得我和沈辰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在我的世界里，沈辰只是沈辰，和我没有分别，这样对我来说就够了。”
他没什么表情，缓缓开口：“你不知道沈辰是什么样的人。”
我笑了：“你说的对。”
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确定我不想知道，像是清醒到有些残忍地意乱情迷，我不想知道不是因为我怕沈辰真的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大反派，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就算了解了真正的沈辰，也会控制不住痴狂地接受一切。
那样的我太疯狂，我不想看到。
他终于没再说话，默默等着我吃完，提出要送我回去。
“不用了，你快把你的菠萝派吃了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我拍拍手上的碎屑：“我坐个地铁回去，多站站刚好消食。”
他也没有强求，看我走远了，把菠萝派拿在手里看了看，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沈昱打了个电话，听筒嘟了两声，对面接起。
“嗯，他现在住的地方我找到了。你说的对，另一边只是他打掩护的地方，他实际不住在那。”
“没有，他只是在这里养了个小朋友。”
“不至于，小辰应该自己会处理掉。……好，我会留意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沈昱成了一种微妙的网友关系，他经常会在微信上问我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觉得这样很没有距离感，但是也不会不回复，基本都是敷衍过去，这没有打消他的执着，他还是经常发消息给我。
偶尔他也会带着麦当劳来小区找我，但话都不多。
沈辰足足半个月后才回来。逢上他的易感期，一回来就拉着我大做特做，我腰都直不起来，暗骂alpha都是禽兽。
“你就不能再乖巧一点？”沈辰把我搂得很紧不让我下床。
沈辰所谓的“不乖巧”是指我最后没让他多来一次。
“要乖巧去买个硅胶娃娃。”我诚恳提出建议。
他无视了我的话，仔细端详了我一会，才说：“怎么看起来瘦了？”
我心里一惊，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
几天前我接到一个电话，姑姑又进医院了，这次要做一个手术，我不放心，打了钱过去。转头就收到催债的短信，大意是说如果我这周还不到100万，他们就要对我不客气。
我担心的很，去姑姑家里嘱咐妹妹尽量待在医院不要回家，还给她们在医院旁边租了个房子，这几天跑前跑后搬了不少生活必需品过去，方便她们的日常起居。
但还钱的事我也不敢耽搁，思来想去还是跟路麓说了我的情况，想要找他借些钱，我没敢说100万，但我也没抱希望他能借我多少。
没想到他马上答应下来：“你等会，我去跟家里说一下，我得去银行转账给你，100万够吗？”
我知道他家里虽然条件不错，但顶多也只是百万元户，能够一下拿出100万的流动资金给我，已经是尽了全力。
我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谢谢。”
路麓却在电话里笑了：“谢什么，你总算来找我帮忙了，不然我真怕你那天累死了。”
那天以后我更努力地工作和接外包，除了偶尔应付沈昱，我甚至都没时间吃饭，所以难免憔悴些。
“到底怎么了？”沈辰越看越觉得我不对劲，松开了我仔细端详。
我眼睛有些发热，不知道怎么就有些委屈：“就是觉得很累，很多事情压得我喘不过气。”
沈辰瞪大眼睛：“那你倒是早说啊？我以为你刚刚很爽呢？”
“你那么禽兽听得进谁的话。”
沈辰也有些不好意思，有些讨好地帮我捏着头，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人，怎么喊都不会有人听到，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沈辰从没听过我这么冷漠又疲惫的声音，他侧过身把我搂在了怀里。
“谁说你死了不会有人发现，我不是人啊？”
我扑哧笑了：“我怎么觉得你只会很嫌弃地叫人把你的房子全翻新。”
沈辰听了我的话，气的好一会没缓过来，他把我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
“你以为我不会对你有任何感觉？贺亦雪，我不想让你痛苦。”
我有些惊讶，这是我从沈辰嘴里听到过最类似“我爱你”的话。
见我好一会没说话，沈辰又气哼哼地抱紧我，手也开始不老实：“不知道一天到晚在胡思乱想什么，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我一下紧张起来：“要不我先去做饭？你饿不饿！”
仿佛是为了配合我，沈辰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如获大赦，赶紧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看到沈辰还在打电话，表情有些严肃。
沈辰的事从来不让我多管，我也乐得当个傻子，走去厨房想着今天做点什么吃。
等我做完出来，就看到沈辰套上了衣服，一副急忙要出门的样子。
“你不在家里吃了？”我多嘴问了一句。
他神色不好，但没对我发火，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亲了亲我的脸，出去了。
这时候沈昱突然打电话过来了，我犹豫了一会要不要接，对方就突然挂了。
松了口气，我自己吃了饭，去房间开始敲键盘。
直到半夜沈辰才回来，很明显能看出他的心情非常不好，他走进房间看到我在码字，出奇地没有生气，只是坐在了我旁边出神。
这样的沈辰有点像一只去了尖牙的狼，变成了耷拉的毛绒绒。
我突然有点心软，凑过去捏他的手指，就着角度吻了他的发顶，轻声问他怎么了。
他柔顺得不得了，眯起眼享受着我的动作，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一点小事。”
我微微笑了一下，把他的头抱紧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问他饿不饿。
他噗嗤一声笑了，但也没从我怀里出来：“操，贺亦雪你他妈真是……”
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毕竟我们之间很少有沈辰示弱的时刻。
“没事，”他终于放松了些：“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们就去国外住。”
我有些惊讶，毕竟我这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禁想到还债的事情，先不说催债的人让不让我出国，就算让我也不敢走，怕他们找不到我，会去找姑姑的麻烦。
沈辰看了一会我的神色，发现我没有马上同意，脸有些微沉。
“怎么，不乐意？”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一下：“到时候再说吧。”
沈辰不太满意我的答复，赌气站起来走了出去，没一会就听到他在外面没好气的声音。
“贺亦雪你就给我吃残羹冷炙，给我出来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