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雨夜曼陀罗
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股黏腻的愁绪,青石板路上浮着水烟,连飞檐下的铜铃都凝着水珠。顾晚棠攥着绘满曼陀罗的油纸伞,刚从城西医馆回来,便听见巷尾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墙角蜷着个青衫男子,半边身子浸在积水中,发间沾着草叶,右肩洇开的血迹正将水洼染成暗红。她蹲下身,指尖触到他冰冷的手腕——脉搏虽弱,却沉稳如鼓,倒像是受过极严苛的训练。
公子她轻声唤了句,男子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眼底淬着杀意,却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化作错愕。那是双极美的眼睛,眼尾微挑如寒鸦掠水,此刻却蒙着层薄雾般的水光。
别怕,我带你回家。晚棠解下外衫裹住他,伞柄抵在腰间腾出双手,费了好大劲才将人扶起来。男子个子极高,几乎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却乖顺地倚着她,鼻尖萦绕着她袖间的药香——是曼陀罗混着艾草的气息,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怀里的温度。
顾府后门的角灯在雨幕中明明灭灭,门房老陈见她带着个陌生男子回来,惊得差点打翻灯笼:小姐,这、这要是让老爷知道——
就说是我捡的病患。晚棠打断他,去叫柳儿烧些热水,再把西厢房收拾出来。
男子在浴桶里昏沉着,晚棠借着烛火看清他右肩的伤——伤口呈半月形,显然是袖箭所致,边缘泛着青紫色,分明是喂了毒。她皱眉取出银针,忽然听见他低哑开口:姑娘不怕我是歹人
声音像浸了霜的玉,凉透人心。晚棠抬头,见他半阖着眼,水珠顺着喉结滚落,在锁骨处凝成细小的晶钻:若真是歹人,此刻早该制住我了。她捻起银针刺入他肩井穴,再说了,你腰间挂着‘平安堂’的香囊,我上午刚在医馆见过这绣工。
男子指尖骤然收紧,那香囊是血煞阁杀手的标记,用曼陀罗花瓣混着人血绣成,常人只道是驱虫,唯有阁中人才知这是
death
invitation。他看着她低头调配解药的侧影,发尾滴着水在衣襟上洇出月牙,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也是这样跪着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沈府,父亲的尸体倒在五步外,手中还紧握着半块玉佩。
还未请教公子姓名晚棠捧着药碗过来,腕间银铃轻响。他注意到她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缺了左半角,像是被人用蛮力掰断的。
沈砚冰。他鬼使神差地报了真名,在血煞阁十年,这是他第一次对任务目标以外的人透露身份。晚棠眼睛一亮:砚冰倒像是从诗里走出来的名字。我姓顾,单名一个棠字,你叫我晚棠便好。
她舀了勺药吹凉,递到他唇边时,他忽然看见她耳后有颗朱砂痣,形如曼陀罗花瓣。十年前火场,妹妹霜华被浓烟呛得咳嗽,他背着她往外跑时,曾在她后颈落下个浅吻,那时她后颈还干干净净——这个人知让他指尖发颤,汤药泼在衣襟上,烫出一片水痕。
可是烫着了晚棠慌忙放下碗,取来帕子擦拭,发间的木簪蹭过他胸口。他忽然抓住她手腕,盯着那半块玉佩:这玉...从何而来
晚棠被他骤然冷下来的语气惊到,下意识后退半步:是小时候捡的。那年家里着了场大火,我在衣柜里躲了整夜,出来时就看见这玉掉在炭灰里。父亲说...是故人之物。她顿了顿,公子为何问这个
沈砚冰松开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父亲的玉佩本是一对,他和妹妹各戴半块,而眼前这半块,分明是属于妹妹的那一半。可她姓顾,是仇人之女,怎会戴着沈家的玉佩
无事。他别过脸,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只是这玉的纹路,像极了我娘生前最爱戴的款式。
接下来的三日,晚棠日日来西厢房报到。沈砚冰发现她虽贵为相府千金,却对医理极为精通,能对着《千金方》研究半日,也会蹲在花园里教他辨认草药:这是紫苏,能解鱼蟹毒;那是曼陀罗,花可入药,种子却有剧毒——你看它的花瓣,像不像被血浸过
他总在她低头时凝视她的睫毛,蝶翼般投下阴影,遮住眼底的万千心事。趁她不备,他用炭笔在宣纸上勾勒她的轮廓:鸦青鬓角斜簪着木槿花,唇角微扬似笑非笑,裙摆沾着几点泥渍——分明是千金小姐,偏生像从市井里走出来的小娘子,带着烟火气的鲜活。
画到落款时,他顿了顿,在角落题了行小字:棠开无烬。烬字的火字旁,他特意画成曼陀罗花瓣的形状,藏在墨色里极难察觉。
第三日深夜,窗棂传来三声蝉鸣——血煞阁的信号。沈砚冰握着袖中薄如蝉翼的匕首,站在顾相爷卧房外。雕花窗内,晚棠正半跪着替父亲揉肩,鬓边别着他送的血色曼陀罗绢花,发间银铃随动作轻响。
爹最近总说腿疼,定是当年在军中落下的旧疾。她指尖按在老人腿上的穴位,等入了秋,女儿陪您去玉泉山泡温泉吧。
顾明修笑着应了,目光落在她腰间玉佩上,眼底闪过一丝痛楚。沈砚冰的匕首在掌心刻出血痕,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顾明修穿着朝服站在沈府门前,亲手将毒酒递给父亲,说什么皇上体恤沈将军劳苦,特赐鸩酒解甲。那时他躲在衣柜里,透过门缝看见母亲将妹妹塞进他怀里,自己转身迎向砍来的刀。
砚冰哥哥,疼。幼妹的哭声混着雨声,在他脑海中炸响。匕首即将刺出的瞬间,晚棠忽然抬头,望向他藏身的方向,眼中映着廊下灯笼的光,像落了满眸星子。
他忽然想起她喂他吃药时的温度,想起她蹲在草地上替蚂蚁搬家的模样,想起她哼《镇北曲》时跑调的嗓音——那是沈家军的战歌,唯有沈家人才会唱的曲子。
匕首当啷落地,惊起一片蝉鸣。晚棠看见阴影里的人影,刚要开口,便见沈砚冰踉跄着后退,指尖滴着血,在青石板上开出朵朵红梅。
下雨了。他低声说,抬头望着漫天雨幕,像在看十年前那场烧尽沈府的大火,晚棠,你知道吗曼陀罗的花语是‘无间的爱与恨’,就像我们——
话未说完,他忽然转身狂奔,消失在雨雾中。晚棠捡起地上的匕首,发现刀柄刻着半朵曼陀罗,花瓣边缘染着血,像极了她画在图鉴上的血色曼陀罗——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却在遇见他之后,夜夜开在梦中。
是夜,顾府后巷的槐树下,沈砚冰倚着树干喘息,掌心还攥着从晚棠发间偷扯下来的木簪。簪尾刻着细小的霜字,是他妹妹的名字。他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雨声,惊飞了枝头栖息的寒鸦。
原来命运最狠的馈赠,是让他在杀父仇人的女儿身上,看见妹妹的影子。而更狠的,是他发现自己竟舍不得杀她,哪怕血煞阁的曼陀罗毒已顺着伤口爬满心脉,疼得他浑身战栗,却仍记得她递来热汤时,指尖的温度。
雨越下越大,他摸出怀中的半块玉佩,与晚棠的那半在空中虚合——裂痕严丝合缝,像极了他们注定相嵌却永难团圆的命运。远处传来更声,惊破了雨夜的寂静,也惊破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三日后,便是血煞阁规定的刺杀期限。而他此刻终于明白,从她在雨里蹲下身的那一刻起,他的刀刃就再也无法对准顾相爷——因为刀刃若落下,便会先剜碎自己藏了十年的、渴望被温暖的心脏。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晚棠抱着那柄染血的匕首,在廊下站了整夜。她摸着刀柄上的曼陀罗花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画卷——画中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颈间挂着与她一模一样的玉佩,而画卷落款处,赫然写着镇北将军夫人沈氏。
雨丝落在她手背上,像谁的眼泪,无声无息,却浸透了整个江南的春夜。曼陀罗在墙角悄然绽放,血色花瓣上凝着水珠,像极了沈砚冰看她时,眼中未落下的泪。
第二章·暗涌:双生玉佩碎
顾府西厢房的雕花窗棂上结着晨露,晚棠握着铜盆刚踏进门,便见床榻上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枕边搁着片血色曼陀罗花瓣,边缘还凝着夜露——是他昨夜翻墙时,从院角那株新栽的花上摘的。
小姐,锦衣卫的人在前厅!丫鬟柳儿气喘吁吁跑来,跟着您回来的那位沈公子,被大少爷押在梨花树下了!
铜盆当啷落地,水花溅湿了裙角。晚棠穿过九曲回廊,远远便听见皮鞭抽在
flesh
上的闷响。顾承煜穿着飞鱼服,手中长鞭正挥向跪坐在泥地里的沈砚冰,他后背的衣物已被抽烂,露出大片青紫色的皮肤,右肩处纹着半朵血色曼陀罗,花瓣边缘蜿蜒如刀疤。
哥哥!晚棠扑过去拦住顾承煜,却被他一把推开:你可知他是谁血煞阁首席杀手‘烬刃’!上个月在扬州码头,他割了十八个盐商的喉管,血能染红整条运河!
沈砚冰垂着头,额发滴着血混着雨水,听见烬刃二字,唇角扯出个自嘲的笑。那是血煞阁赐予杀手的代号,意为以血为刃,烬灭仇人,而他的仇人名单上,第一个名字便是顾明修。
晚棠,别靠近他。顾承煜声音发颤,十年前沈家灭门案,血煞阁便是刽子手,而他——他踢向沈砚冰的腰,是阁主最器重的狗!
晚棠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巷口见到他时,他身上的伤正是杀手惯用的袖箭所致。她望着他右肩的曼陀罗纹身,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那幅沈氏夫人的画卷,画中女子腕间戴着的银镯,内侧刻着的正是同样的花纹。
砚冰,她蹲下身,指尖悬在他染血的眉骨上方,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沈砚冰抬起眼,眼底映着她颤抖的睫毛,还有身后顾承煜按在剑柄上的手。他知道只要自己点头,顾承煜便会当场斩下他的头颅,而晚棠——这个让他在刺杀前夜放下匕首的女子,或许能因此避开血煞阁的报复。
是。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浸了冰的铁,顾晚棠,你以为我为何接近你不过是想借你之手,接近你那伪善的父亲。他扯动唇角,露出带血的犬齿,十年前沈家满门的血,该由你们顾家来还。
晚棠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顾承煜的长鞭再次挥下,却被沈砚冰徒手攥住,鞭梢的倒刺扎进掌心,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目光只锁在晚棠腰间的玉佩上:你知道吗你这玉佩,本属于我妹妹。当年你父亲带人冲进沈府,我娘将她塞进衣柜前,扯下玉佩掰成两半——他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血沫,可惜啊,你父亲斩草除根,连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放过。
晚棠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画面:火海、哭声、母亲将她推进衣柜时的温度。那时她不过三岁,却记得母亲最后说的话:霜华别怕,跟着顾叔叔走……顾叔叔顾明修
够了!顾承煜抽出佩剑,剑尖抵住沈砚冰咽喉,今日便送你去见沈家亡魂!
晚棠忽然尖叫着扑过去,抱住哥哥的手臂:别杀他!求你……话音未落,沈砚冰已抓住她手腕,指尖在她掌心迅速划过——是血煞阁的求救暗号三短一长。她怔住的瞬间,他突然发力撞开顾承煜,反手夺过佩剑,却在抵住晚棠咽喉时浑身发抖。
让开。他对顾承煜说,目光却落在晚棠耳后的朱砂痣上,否则,我便割了她的舌头,让她再也唱不出《镇北曲》。
顾承煜的瞳孔骤缩,《镇北曲》是沈家军的禁歌,当年随沈府一同被焚烧殆尽。他望着沈砚冰眼中的狠戾,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跟着父亲冲进沈府时,曾在衣柜里见过个男孩,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角上绣着半朵曼陀罗。
哥哥,你放他走。晚棠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跟他走,我去求他别杀父亲……
沈砚冰的心猛地揪紧,他知道她在替他找借口,知道她看出了他眼底的挣扎。顾承煜忽然冷笑:好,你要走便走,但我顾府的人,出去了便别想再回来。他解下腰间玉佩抛在地上,玉碎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从此,你与顾家恩断义绝。
晚棠望着地上的碎玉,忽然想起沈砚冰说的话:玉佩掰成两半,便是恩断义绝。她弯腰捡起半块残玉,指尖被棱角划破,血珠滴在沈砚冰手背上:砚冰,我们走。
三人在梨树下僵持时,墙头上忽然跃下道白影。沈霜华蒙着白纱,腰间挂着七支玉笛,正是血煞阁毒使的装扮。她抬手甩出三把毒镖,直奔顾承煜面门,却在看见晚棠的瞬间,指尖一颤:哥、哥哥
沈砚冰听见妹妹的声音,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沈霜华的白纱被风吹落,露出左眼下方的红色胎记——与他记忆中幼妹一模一样。可她的右眼蒙着白布,血迹正从布下渗出,显然已盲。
霜华他松开晚棠,踉跄着上前,你的眼睛……
先别管我!沈霜华将个小玉瓶塞给他,阁主发现你任务失败,派我来取顾晚棠的命!她转向晚棠,唇角勾起狠戾的笑,顾相爷的掌上明珠,你可知当年我娘是怎么死的她跪在你父亲面前,求他放过刚满周岁的妹妹,你父亲却——
别说了!沈砚冰喝止她,却见晚棠突然晃了晃,唇角溢出黑血。沈霜华的毒镖上,淬了血色曼陀罗之毒,无解,除非——
霜华,你给她下毒他抓住妹妹的手腕,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是……是妹妹还是仇人之女他忽然想起晚棠的玉佩,想起她耳后的朱砂痣,与记忆中妹妹的胎记一模一样。十年前火场,他背着妹妹逃出后,被顾明修的暗卫追上,混战中妹妹不知所踪,难道……
晚棠跪倒在地,视线模糊中看见沈氏兄妹纠缠,听见沈霜华冷笑:哥哥别忘了,我们是沈家最后的血脉!顾晚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杀了她,才能给爹娘报仇!
不……晚棠摸向腰间玉佩,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那幅画卷,画中婴儿襁褓上的曼陀罗花纹,与沈砚冰的纹身、沈霜华的玉笛一模一样。原来她才是沈家的孩子,而真正的顾晚棠,或许早已死在十年前的火海里。
砚冰哥哥,救我……她终于说出幼时的称呼,却在沈砚冰震惊的目光中,重重栽倒在泥地里。沈霜华的毒发作极快,她感觉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心脉,眼前浮现出母亲临终的脸:霜华,跟着顾叔叔走……他会护你长大……
原来她不是顾晚棠,是沈家的沈霜华。而眼前的沈砚冰,是她从未见过的亲哥哥。
晚棠!沈砚冰接住她软倒的身子,发现她掌心还攥着半块玉佩,与自己的那半严丝合缝。顾承煜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要将养女视如己出——那是沈家的血脉,是父亲对沈家的愧疚。
哥,杀了她!沈霜华尖叫着,玉笛中射出毒雾,她是顾明修的女儿,是我们的仇人!
沈砚冰望着晚棠染血的唇角,想起她哼《镇北曲》时的模样,想起她蹲在花园里教他认曼陀罗的清晨。如果她是沈家的霜华,那么十年前他丢失的妹妹,此刻正躺在他怀里,被他的妹妹下毒害死。
霜华,你弄错了。他忽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她是我妹妹,是你亲姐姐。他扯开晚棠衣领,露出后颈的朱砂痣,你看,这是沈家女子的胎记,娘和你都有。
沈霜华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不可能……我才是妹妹,我一直跟着哥哥……她忽然捂住右眼,白布下渗出更多血,哥哥,你骗我对吗你不要霜华了对吗
顾承煜趁机挺剑刺来,沈砚冰抱着晚棠旋身避开,剑锋却在晚棠手臂划出深长的口子。鲜血滴在沈霜华脚边,她忽然闻到熟悉的曼陀罗香——是沈家血脉独有的气息,当年母亲便是用这种香来分辨子女。
对不起……沈霜华突然痛哭流涕,霜华不知道……霜华以为她是仇人……她摸出解药瓶,却在递过去时被顾承煜一脚踢飞,瓷片碎在沈砚冰脚边,解药混着泥水,再无用处。
承煜,住手!晚棠不知何时醒了,拽着哥哥的衣摆,他是我哥哥,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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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煜望着她染血的脸,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婴回来,说这是沈家的遗孤,以后便是你的妹妹。他跪在泥地里,抓住晚棠的手:妹妹,你还记得吗你五岁时落水,是哥哥跳下去救你,你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哥哥’——可你知道吗真正的顾晚棠,早在你落水那天就没了。
晚棠感觉天旋地转,记忆如潮水涌来:她确实不是顾家人,她是沈家的沈霜华,被顾明修收养改名,而真正的顾晚棠,是为了救她才溺亡的。十年前的火场,母亲将她塞进衣柜,说去找顾叔叔,而顾明修收养她,既是愧疚,也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罪行。
砚冰,她抓住沈砚冰的手,将两半玉佩合在一起,你看,我们的玉佩……
沈砚冰望着合二为一的玉佩,背面赫然刻着镇北沈家四字,与他记忆中母亲的玉佩分毫不差。原来他找了十年的妹妹,就在仇人的府上,被仇人视如己出地养大,而他却差点亲手杀了她。
霜华,他终于喊出那个封存十年的名字,哥哥来晚了……
话未说完,沈霜华突然扑过来,将晚棠推开:小心!一支弩箭从墙头射来,正中她心口。血煞阁的追兵到了,为首的正是阁主,手中握着染血的曼陀罗令。
沈砚冰,你敢背叛血煞阁阁主冷笑,别忘了,你体内的曼陀罗毒,每隔三日便会发作,若无解药——
解药我不要了。沈砚冰抱起受伤的沈霜华,又牵住晚棠的手,今日就算死,我也要带她们回家。
顾承煜忽然拦住去路:沈家只剩你们三人,若想活命,便跟我走。我知道有条密道通向城外——
不用了。沈砚冰看着阁主步步逼近,忽然抽出顾承煜腰间的佩剑,霜华,带妹妹先走。他将晚棠推向沈霜华,却在转身时,被阁主的袖箭射中肩胛。
晚棠看着他后背迅速蔓延的血迹,想起他养伤时,自己替他擦背看见的旧疤——全是为了保护妹妹留下的。如今他又要为了她们,独自面对血煞阁的追兵。
我不走!她抓住他的手,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沈砚冰忽然低头吻住她的额头,像十年前母亲吻别他时那样:傻姑娘,你还不明白吗从你在雨里捡起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要把命还给你。他推开她,对沈霜华吼道:带她走!走!
沈霜华咬着牙,拽着晚棠冲进角门。最后一眼,晚棠看见沈砚冰被阁主的剑刺穿胸口,却仍在笑,笑中带血:霜华,回家后……给哥哥种株曼陀罗吧……血色的……像我们沈家的血……
角门砰地关上,晚棠的哭声被隔绝在门内。沈霜华摸着她后颈的朱砂痣,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霜华是姐姐,要保护妹妹。可她从未见过姐姐,一直以为自己是独女,直到今天。
对不起,她将晚棠抵在墙角,解药瓶不知何时被她藏在袖口,姐姐,霜华的眼睛早就瞎了,全靠闻曼陀罗香认人。你身上的味道……和哥哥一样,是沈家的血。她将解药塞进晚棠口中,这是阁主的独门解药,能解曼陀罗毒,也能……
话未说完,角门被撞开,顾承煜冲进来:追兵从正门进了,你们走西跨院!他看着沈霜华胸前的伤口,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被他砍伤的小女孩,也是这样倔强地咬着唇,不哭一声。
晚棠跟着沈霜华在巷弄里飞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惨叫——是沈砚冰的声音。她顿住脚步,转身看见血煞阁的人正抬着他的尸体经过,他的右手垂在地上,三根手指齐根而断,掌心还握着半块带血的玉佩。
那是他自断手指,向阁主换解药。沈霜华低声说,血煞阁规矩,断指可赎一人命。他断了三根,换你和我的命。
晚棠忽然想起他养伤时,总用左手握笔,原来右手的三根手指,早就在执行任务时断过。此刻他为了她们,又断了三根,从此再也握不住笔,画不了她的簪花小像。
三人在城西破庙暂避时,晚棠借着月光看沈霜华的眼睛,白布下的右眼早已溃烂,只剩血窟窿。是三年前,沈霜华摸着玉笛上的曼陀罗花纹,我替哥哥试毒,中了蚀骨散,从此看不见了。但我能闻见,哥哥身上有你的味道,像曼陀罗混着药香,很好闻。
晚棠抱住她,终于哭出声:对不起,霜华,姐姐来晚了……
别说了。沈霜华推开她,将玉笛塞进她手中,阁主很快就会追来,你和哥哥先走,我……她摸着腰间的毒囊,我来断后。
不行!晚棠抓住她的手,却发现她掌心滚烫,分明是毒发的征兆。原来她刚才给晚棠的解药,是用自己的命换的,血色曼陀罗毒,一人服解药,另一人必死。
姐姐,你看。沈霜华扯下腰间的香囊,里面装着半块玉佩,这是娘留给我的,刚才和你的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沈家玉佩。她忽然笑了,笑得像十年前那个在花园里追蝴蝶的小女孩,原来哥哥说的回家,是回沈家旧宅。霜华记得,那里有很大的院子,种满了曼陀罗。
话音未落,庙门被踢开,阁主的冷笑传来:沈砚冰,你以为断指就能赎罪血煞阁的杀手,背叛者唯有死——
沈霜华忽然将晚棠推向暗门,自己扑向阁主怀中的毒囊。曼陀罗毒雾炸开的瞬间,她听见哥哥的怒吼,听见姐姐的哭喊,却感觉不到痛,只有唇角的笑,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的模样。
暗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晚棠看见沈霜华倒在毒雾中,手中还攥着两半相合的玉佩,而沈砚冰正从梁上跃下,抱住妹妹逐渐冰冷的身体,像十年前那个雨夜,抱住即将失去体温的她。
雨声再次响起,混着曼陀罗的香气,将一切都埋进了潮湿的夜色里。晚棠摸着手中的玉笛,笛身上刻着细小的霜字,与她的木簪上的霜字一模一样——原来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早已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了一起,只是中间隔着十年的血与火,隔着两个家族的恩怨,让他们连相认都成了奢望。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昏迷时,沈砚冰曾在她耳边低语:霜华,对不起,哥哥连你的名字都记错了十年。但没关系,以后哥哥会把每一天都过成春天,让你和霜华(晚棠)再也不用经历冬天。
可惜,命运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当晨光染红破庙的飞檐时,晚棠握着带血的玉佩醒来,身边只剩沈霜华的玉笛,和沈砚冰留下的半块断玉,断口处新刻了三个字:活下去。
雨还在下,远处传来顾府方向的喧哗,似是追兵已至。晚棠扶着墙站起来,望着漫天雨幕,忽然明白:有些相遇,从一开始便是劫,就像曼陀罗遇见雨水,开得越美,毒性越强。而她与沈砚冰的缘,早已在十年前的火场里,烧成了烬,却又在这江南的雨季里,开出了最痛的花。
第三章·决裂:血色鸳鸯盏
顾府后巷的青石板上还凝着沈霜华的血,晚棠攥着两半相合的玉佩,在晨雾中踉跄前行。腰间的玉笛随着步伐轻响,像是沈霜华临终前未说完的话——她说沈家旧宅种满曼陀罗,说哥哥最爱在月下吹笛,可这些记忆,都被十年的烟火熏成了灰烬。
角门吱呀推开,顾明修正站在廊下,手中捧着那幅沈氏夫人的画卷。看见晚棠染血的裙摆,他手中画卷落地,画中女子的眼尾朱砂痣,与晚棠耳后的胎记重叠成影。
霜华,他声音发颤,你终于知道了。
晚棠盯着这个叫了十九年的父亲,忽然发现他鬓角全白,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十年前的星火:原来我不是您的女儿,是沈家的遗孤。当年您灭我满门,却收养我,是因为愧疚,还是怕我泄露真相
顾明修跪在地上,从袖中掏出半幅残破的圣旨:当年皇上忌惮沈家军权,命我牵头构陷通敌罪。沈将军饮下毒酒前,将刚满周岁的你塞进我怀里,说‘顾兄,霜华就托付给你了’。他老泪纵横,我本想护你一世安稳,却不想让你卷入这场恩怨……
晚棠忽然想起沈砚冰养伤时,她哼《镇北曲》,他眼中的震动——那是沈家军的战歌,而她作为沈家遗孤,血脉里刻着的旋律,终究让他认出了她。
砚冰呢她抓住顾明修的手,他现在在哪儿
血煞阁地牢。顾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飞鱼服染着血,显然刚经历过厮杀,阁主用‘万蚁噬心’刑,逼他供出沈家余党。霜华,那刑罚要剜掉曼陀罗纹身,再撒上蚀骨粉——
晚棠转身就跑,玉笛在腰间撞出碎响。顾承煜想拦,却被父亲拦住:让她去吧,有些债,该由我们这辈人来还了。
血煞阁位于城西乱葬岗,铁锈色的铁门内传来断断续续的惨叫。晚棠跟着血腥味找到地牢时,看见沈砚冰被吊在十字架上,右肩的曼陀罗纹身已被剜去,露出底下交错的旧疤,新伤的血顺着肋骨滴进脚下的铜盆,发出滴答声响。
砚冰!她扑过去,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却被他偏头避开:顾晚棠,你怎么还没死
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锣,左眼肿得几乎睁不开,却仍在笑,笑得血沫从唇角溢出:你父亲没告诉你吗沈家的男人,天生克妻。我娘嫁给我爹,满门抄斩;我若认了你,你也得——
别说了!晚棠按住他不断渗血的伤口,我是霜华,你的亲妹妹,我们的玉佩能合在一起,你看——她将两半玉佩举到他面前,背面镇北沈家四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沈砚冰忽然剧烈挣扎,铁链发出巨响:拿走!他盯着玉佩,眼中是比刑罚更痛的神色,你以为阁主为何留我一命他要我亲手杀了你,用沈家的血,祭血煞阁的旗!
晚棠这才注意到他颈间戴着的银项圈,刻满了曼陀罗花纹——是血煞阁的噬心锁,一旦动了背叛的念头,便会收缩绞喉。她伸手触碰,项圈突然发出蓝光,沈砚冰闷哼一声,喉间溢出黑血。
别碰!他用尽全身力气摇头,发梢的血甩在晚棠脸上,你走,走得越远越好。去北方,找沈家旧部,他们会护你——
地牢外突然传来喊杀声,顾承煜的声音穿透石壁:血煞阁私通逆党,锦衣卫奉旨清缴!火光映红了铁窗,晚棠听见沈砚冰松了口气,却见他眼中闪过绝望:快走,顾承煜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你……
她刚要说话,地牢门被踹开,顾承煜提着染血的刀闯进来,身后跟着二十名锦衣卫。看见沈砚冰被吊在十字架上,他冷笑:血煞阁首席杀手,也不过如此。
承煜哥哥,求你放了他!晚棠张开双臂护住沈砚冰,他是我哥哥,亲哥哥啊!
顾承煜的刀顿在半空,想起十年前父亲抱着女婴回来的那个雨夜,女婴襁褓上绣着半朵曼陀罗,与沈砚冰身上的纹身一模一样。他忽然转身,对锦衣卫下令:烧了地牢,一个活口不留。
不要!晚棠扑向顾承煜,却被他一把推开。沈砚冰趁乱挣断铁链,抱住她撞向地牢暗门——那是血煞阁杀手的逃生通道,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
霜华,爬出去。他将她塞进洞口,自己挡住追来的锦衣卫,出去后,带着玉佩去镇北将军墓,那里有沈家军的密信……
暗门后的通道灌满浓烟,晚棠爬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刀剑相交的脆响。她回头望去,火光中沈砚冰的青衫已被染红,却仍在笑,笑里带着解脱:霜华,你知道吗十年前我背着你逃出火场,却在巷口被顾明修的暗卫追上,他们砍断我的手指,抢走了你……他抬起右手,三根断指在火光下泛着白骨,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被顾明修收养,成了他的掌上明珠。
晚棠的眼泪滴在通道的砖墙上,烫出小小的坑洼。她终于明白,为何他总盯着她的玉佩出神,为何听见《镇北曲》会颤抖——他认出了她,却因仇恨与爱意反复撕扯,直到现在,仍在用命护她。
砚冰,一起走!她抓住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推开。暗门上方的梁柱突然断裂,沈砚冰猛地将她推进出口,自己被砸在废墟里。
霜华!是沈霜华的声音。晚棠摔在乱葬岗的泥地里,看见浑身是血的沈霜华从火海里冲出来,背后的衣襟已被烧穿,露出背上与沈砚冰相同的曼陀罗纹身。
姐姐,快走!沈霜华抓住她的手,却在此时,一根燃烧的横梁砸下。晚棠眼睁睁看着妹妹推开她,自己被压在木梁下,唇角还挂着笑:姐姐,去找哥哥……霜华知道,他从来都更疼姐姐……
火势越来越猛,血煞阁的匾额砰地坠落,砸在沈霜华身侧。晚棠想扑过去,却被沈砚冰从背后抱住,拖进了乱葬岗的竹林。他的呼吸滚烫,喷在她颈间:别去,霜华她……
他说不下去,只能紧紧抱着她,像抱住十年前丢失的珍宝。晚棠感觉到他胸前的湿意,不知是血还是泪,只听见他反复呢喃:对不起,霜华,哥哥来晚了……
三人在竹林里躲到天亮,沈砚冰的曼陀罗毒突然发作。他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指甲深深抠进泥土,晚棠看见他后颈浮出暗红色的曼陀罗花纹——是毒发的征兆。
砚冰!她撕开他的衣襟,发现心口处纹着完整的血色曼陀罗,花蕊处刻着极小的霜字,与她的玉佩、沈霜华的玉笛上的字一模一样。
别碰……他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去找顾明修……他有解药……
不,我哪儿也不去。晚棠流着泪替他擦汗,我们是亲兄妹,本该生死相随。
沈砚冰忽然笑了,笑得咳出黑血:傻姑娘,你以为阁主为何给我‘烬刃’的代号他指了指心口的曼陀罗,这毒,是用沈家先祖的血养的,唯有沈家血脉能解。而我这些年执行的任务,杀的全是沈家旧部——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霜华,哥哥的心脏,早就被毒浸透了,活不了多久了。
晨光穿透竹林,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晚棠看见他眼底的血丝,想起他养伤时,总在深夜望着月亮发呆,原来每一夜,他都在忍受毒发的剧痛,却从未在她面前皱过眉。
跟我回家。她忽然站起来,擦干眼泪,回顾府,找父亲要解药。他欠沈家的,该还了。
沈砚冰想拒绝,却因毒发无力开口。晚棠将他背在背上,玉笛和玉佩硌得她肩膀生疼,却比不上心口的痛。她终于明白,命运给她的不是劫,是债——沈家的血债,顾家的情债,而她和沈砚冰,不过是被命运拴在刀刃两端的蝶,越是挣扎,越是伤得鲜血淋漓。
顾府门前,顾明修正跪在台阶上,面前摆着沈家满门的灵位。看见晚棠背着沈砚冰回来,他老泪纵横:霜华,对不起,对不起……
解药。晚棠直截了当,把血煞阁的解药给我。
顾明修从暗格里取出个檀木盒,里面躺着三粒红色药丸:这是当年我从血煞阁偷出的解药,本想等你成年后……
沈砚冰被安置在西厢房,晚棠亲手喂他服药。药刚入口,他便剧烈呕吐,黑血染红了锦被——是阁主提前下的蛊,解药已成毒药。
没用的。他扯住晚棠的袖子,指尖冰凉,霜华,你听我说——他摸出从沈霜华尸身上取下的玉笛,笛尾刻着生死同烬四字,当年爹娘合葬时,陪葬的就是这支笛子。现在它属于你,以后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它。
晚棠摇头,眼泪滴在他手背上: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
窗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顾承煜带着锦衣卫闯入院子,矛头直指西厢房。晚棠听见他对父亲说:爹,皇上得知血煞阁余党未除,下旨满门抄斩。沈家遗孤留不得,否则我们顾家——
承煜,你敢!顾明修怒吼,霜华是你妹妹,从小被你护着长大的妹妹!
顾承煜的声音冷下来:正是因为她是沈家的血脉,才更该杀。皇上多疑,若知道我们养了沈家余孽,顾家满门都要陪葬!
晚棠握紧沈砚冰的手,听见他低声说:霜华,从密道走,我拖住他们。
不,要走一起走。她擦干眼泪,取出沈霜华的毒囊,当年沈家军能征善战,靠的是曼陀罗毒烟阵。今天,我们就用这毒,杀出一条血路。
毒雾在院中炸开的瞬间,晚棠看见顾承煜的眼神——那是十年前在火场见过的眼神,带着愧疚与决绝。她忽然明白,哥哥不是要杀她,而是要逼她离开,逼她去北方寻找沈家旧部,重振镇北军。
霜华,活下去!顾承煜在毒雾中大喊,去镇北将军墓,那里有父亲当年埋下的密信!
沈砚冰背着晚棠冲出顾府,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像极了十年前的沈府火场。晚棠伏在他肩头,听见他心跳越来越弱,曼陀罗毒已侵入心脉,解药无效,唯有换心一法——而沈家血脉,本就是最好的药引。
砚冰,你说沈家旧宅种满曼陀罗,她贴着他冰凉的耳垂,等我们到了那里,就把玉佩埋在花树下,让爹娘看看,他们的孩子终于团圆了。
沈砚冰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路过城南石桥时,他忽然停下,望着桥下的流水:霜华,你看,这河水多清,像不像娘给我们洗澡时的木盆
晚棠抬头,看见他眼中倒映着晨光,却没有焦距。她伸手触碰他的瞳孔,发现已失去光彩——曼陀罗毒攻心,他失明了。
别怕,我带你回家。她咬住唇,不让哭声溢出,我记得沈家旧宅在城北,青瓦白墙,门前有棵老槐树,对吗
沈砚冰笑了,笑容苍白却温柔:对,老槐树旁有个石磨,小时候你总爱蹲在那儿数蚂蚁。有次你摔破了膝盖,哭着喊‘哥哥疼’,我用曼陀罗花给你敷伤口,被娘骂了整整一夜。
晚棠的眼泪砸在他胸前,原来他什么都记得,记得她小时候的每一个细节,哪怕她失忆了十年,他却在血煞阁的暗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将童年碎片拼成她的模样。
石桥突然震动,锦衣卫的马蹄声近在咫尺。沈砚冰将晚棠推向桥边的小船,自己转身迎向追兵,手中握着从顾承煜那里夺来的佩剑——剑鞘上,刻着半朵曼陀罗。
砚冰!晚棠跳进水里,想游回去,却被他用剑气逼退:走!带着玉佩,去镇北将军墓!他转身时,后背的伤口裂开,血珠溅在桥栏上,像极了曼陀罗的花瓣。
小船顺流而下,晚棠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锦衣卫的人海淹没。最后一眼,她看见他举剑刺向顾承煜,却在剑锋即将及喉时,偏了半寸——他终究舍不得杀这个养了她十年的哥哥。
夜色降临,晚棠在镇北将军墓前挖出了密信,泛黄的绢帛上,是父亲的字迹:吾儿霜华,若你看见这信,定是遭逢大难。镇北军旧部藏于雁门关外,持沈家玉佩可寻得……
她摸着玉佩上的刻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看见顾承煜捂着胸口,血从指缝间流出:霜华,对不起……哥哥没能保护好你……
晚棠扶住他,发现他胸前插着半截断剑,正是沈砚冰的佩剑:砚冰呢他在哪儿
顾承煜笑了,笑得咳出黑血:他……用剑指着我的咽喉,却让我告诉你……他抓住晚棠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的玉佩上,他说,从此你我再无瓜葛,沈家的债,他一人扛了。
晚棠忽然想起沈砚冰养伤时画的簪花小像,背面的棠开无烬,原来烬字的火,是她的棠花,而无烬,是他对她的祝福——愿她的人生,再无灰烬,只有花开。
墓地里的曼陀罗在风中摇曳,血色花瓣落在顾承煜身上,像极了他飞鱼服上的云纹。晚棠忽然明白,有些债,终究要用血来还,而她和沈砚冰,早已在命运的棋盘上,成了最惨烈的棋子。
她抱着密信和玉佩,走向雁门关的方向,身后是顾府的火光,是血煞阁的废墟,是两个家族的恩怨情仇。而她不知道的是,在血煞阁地牢的废墟里,沈砚冰被阁主的人拖走,项圈上的曼陀罗发出蓝光,阁主冷笑:沈砚冰,你以为断指、剜肉就能救她我早让人传信给皇上,说顾晚棠是沈家余孽,此刻她的人头,该悬在城门上了。
沈砚冰猛然抬头,瞳孔因剧痛而收缩:不可能……她带着玉佩,去了北方……
阁主大笑:玉佩顾明修当年交给你的,本就是假的。真正的沈家玉佩,早就在火场里烧成了灰。他凑近沈砚冰,压低声音,而你亲爱的妹妹,此刻正在锦衣卫的牢里,等着被处斩呢。
沈砚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比曼陀罗毒更痛的,是心脉寸断的滋味。他终于明白,从顾明修收养晚棠的那一刻起,他们就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局——皇上要沈家绝嗣,顾明修要护她周全,而他和晚棠,不过是棋盘上的两枚卒子,注定要互相践踏,才能让大局已定。
带我去见她。他抓住阁主的手腕,我帮你完成最后一个任务,杀了顾明修。
阁主挑眉:你不是下不了手吗
沈砚冰笑了,笑容比哭更难看:十年前我没杀他,是因为顾晚棠。现在我杀他,也是因为顾晚棠——只有他死了,皇上才会放过她。
月光照在他断指的手上,新伤的血滴在地上,开出小小的曼陀罗花。他忽然想起晚棠蹲在雨里为他撑伞的模样,想起她喂他吃药时的温度,想起她耳后的朱砂痣——原来有些爱,早在相遇时就生根发芽,哪怕明知是毒,也要饮下,哪怕注定是劫,也要沉沦。
而此刻,他终于明白,命运最狠的馈赠,不是让他们相认,而是让他们在相认后,不得不再次分离,用彼此的血,为对方铺一条活路。就像曼陀罗的花语,是无间的爱与恨,而他们的爱,早已在十年的血火中,炼成了最毒的药,解不了,忘不掉,唯有同烬。
第四章·烬灭:生死两茫茫
雁门关外的风卷着沙砾,将沈家旧宅的匾额吹得吱呀作响。晚棠对着铜镜描绘眼下的青黑,指尖掠过耳后被粉黛遮住的朱砂痣——三年来,她化名林霜,以医女身份游走于边塞,腰间玉笛用布裹得严严实实,唯有深夜才敢取出来,对着月光吹奏《镇北曲》。
铜镜里映出案头的簪花小像,边角已泛黄,背面棠开无烬四字被摸得发亮。她指尖抚过画像夹层,那里藏着沈砚冰临终前未写完的字:霜华,其实我……后面被血迹浸透,再无痕迹。
林姑娘,镇北王府有人求诊。客栈小二叩门的声音打断思绪。晚棠将小像塞进衣襟,药箱里的血色曼陀罗干花随动作轻颤——这是她用三年时间培育的品种,花瓣红得接近黑色,像极了沈砚冰眼中的血光。
镇北王府的厢房里,床榻上的男子蒙着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晚棠刚掀开帐子,便对上一双淬着冰的眼睛,眼尾微挑如寒鸦,正是她日日在梦中相见的模样。
沈砚冰她手中的脉枕啪地落地。男子瞳孔骤缩,喉间溢出低笑:林霜倒是个好名字。他扯下蒙面巾,右脸爬满狰狞的烧伤疤痕,却遮不住左眼尾的朱砂点——与她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
是血煞阁的噬心烙,凡背叛者必受此刑。晚棠强压心悸,指尖按上他手腕:阁下中了西域蛇毒,还有……她顿住,曼陀罗毒的气息混着蛇毒,在他脉中翻涌,还有沈家的血脉之毒。
沈砚冰忽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要将她揉进骨血:你怎么知道沈家他盯着她腰间若隐若现的玉笛穗子,这穗子的编法,是镇北军独有。
晚棠抽出玉笛,笛尾生死同烬四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沈砚冰如遭雷击,十年前妹妹沈霜华死在火海里,这支笛子本该陪葬,此刻却在一个陌生医女手中。
解药在我这儿。晚棠取出青瓷瓶,倒出两粒药丸,但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三年前,血煞阁地牢里,你为何要骗我说‘顾晚棠已死’
沈砚冰接过药丸的手突然发抖,三年来他每日服用阁主给的顾晚棠人头落地的密报,此刻却从这医女口中听见那个刻在骨血里的名字。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因为她死了,我才能活。
药丸滚落在地,晚棠看见他颈间的银项圈——当年的噬心锁已变成阁主令,曼陀罗花纹更深了几分。她忽然凑近,在他耳边低语:沈砚冰,你颈间的毒,是用我沈家先祖的血养的,对吗
他猛地推开她,袖中匕首抵住她咽喉:你究竟是谁却在此时,蛇毒发作,眼前阵阵发黑,匕首当啷落地。晚棠趁机扣住他穴位,指尖划过他心口的曼陀罗纹身——那里多了道新疤,像是被人用刀剜去了什么。
我是顾晚棠。她摘下假发,露出耳后的朱砂痣,也是沈霜华。玉笛重重磕在他胸口,三年前你推我下小船,顾承煜临死前告诉我,真正的沈家玉佩,内侧刻着‘生死同烬’,而你——她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心口结痂的伤口,你剜去了纹身里的‘霜’字,对吗
沈砚冰感觉有惊雷在头顶炸开,三年来他对着顾晚棠已死的密报麻木杀人,此刻她却活生生站在眼前,耳后朱砂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忽然抓住她手腕,按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这里早就空了,你为何还要来
晚棠的眼泪滴在他掌心:因为我在镇北将军墓里,挖出了皇帝的密旨。她摸出泛黄的绢帛,当年构陷沈家的,不是我爹,是当今皇上。顾明修不过是枚棋子,他收养我,是为了给沈家留条血脉。
沈砚冰的视线掠过密旨上的朱砂印,那是皇帝独有的玄武印。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清晰——父亲临终前说去找顾叔叔,原来不是仇人,是托孤。他忽然笑起来,笑得咳出黑血:所以我们的仇恨,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杀了十年的‘仇人’,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棋子
晚棠还未回答,窗外传来箭矢破空声。血煞阁的追兵到了,为首的正是当年的阁主,此刻举着染血的曼陀罗令:沈砚冰,你竟敢私通沈家余孽!
沈砚冰将晚棠推进暗格,自己提剑迎敌。三年来他杀人如麻,早已成了最狠的阁主,却在看见阁主手中的玉佩时,浑身血液逆流——那是顾晚棠的半块玉佩,染着血,碎成三瓣。
她死在锦衣卫牢里时,可是喊着你的名字呢。阁主冷笑,你以为顾明修真会护着沈家的种他亲自把她的人头呈给皇上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暗格里,晚棠攥紧玉笛,听见沈砚冰的剑刃入肉声。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顾府,他为了护她,断指剜肉,如今又要为她与整个血煞阁为敌。密旨上父亲的字迹在眼前晃动:霜华,莫信他人,唯有沈家军可依。
砚冰,接着!她从暗格抛出解毒丸,却在开窗时被阁主的袖箭射中左肩。沈砚冰接住药丸的瞬间,看见她跌落的方向——是当年在顾府,他第一次为她画簪花小像的西厢房窗外。
晚棠!他终于喊出那个封存三年的名字,声音碎得像寒冬的冰。阁主趁机刺中他腰腹,却见他反手夺过剑,一剑封喉,血珠溅在晚棠苍白的脸上,像极了那年梅雨季,她为他撑伞时,落在伞面上的红梅。
追兵越来越多,沈砚冰背着晚棠跃上屋顶,月光照见她胸前的小像——是他当年画的簪花小像,背面棠开无烬四字清晰可见。他忽然想起画这幅画的夜晚,她蹲在花园里数曼陀罗花瓣,发间沾着草叶,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砚冰,你看。晚棠摸出两半相合的玉佩,内侧刻着细小的字,当年你在顾府刻的‘生死同烬’,火字旁是棠花的形状。她将玉佩按在他心口,原来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你就把我刻进了骨血。
沈砚冰低头吻她额角,像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吻别他时那样:晚棠,对不起,我早该认出你。你哼《镇北曲》时跑调,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你给我上药时总先吹凉,像娘照顾我和霜华……
箭雨袭来的瞬间,他将她推向悬崖边的树藤,自己转身迎向万箭。晚棠抓住他的手,触到掌心的断指——三根断指早已化脓,却仍紧紧攥着她的袖口。
松手。他低声说,下面是沈家军的密道,他们会护你去雁门关。
不!晚棠摇头,眼泪砸在他手背,当年在顾府,你说‘要走一起走’,现在我再说一次,要死一起死。
沈砚冰忽然笑了,笑得比月光更凉:傻姑娘,你忘了吗曼陀罗的花语是‘无间的爱与恨’,而我们的爱,早已在十年前的火海里,烧成了烬。他掰开她的手指,但烬里会开花,就像你种的血色曼陀罗,来年春天,会开满沈家旧宅。
最后一支箭射来,他偏头避开要害,却任由其余箭矢穿透肩背。晚棠坠落的瞬间,看见他抛出的玉佩在空中划出弧线,内侧的生死同烬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他眼中未落的泪。
悬崖下的密道里,沈家军旧部接住晚棠时,她怀中抱着沈砚冰逐渐冰冷的身体。他右脸的烧伤疤痕下,隐约可见当年的轮廓,左眼角的朱砂点,与她后颈的胎记,在火光中连成完整的曼陀罗花瓣。
小姐,这是他藏在舌下的东西。副将递来半片碎玉,上面刻着极小的字:晚棠,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认出你是我要杀的人。可你蹲在雨中为我撑伞,说‘公子别怕,我带你回家’时,我突然觉得,灭门之仇,或许可以用我的命来抵。
晚棠将碎玉按在胸口,终于明白,他从来都知道她是顾晚棠,是仇人之女,却在相遇的瞬间,用十年的仇恨换了她一世安稳。而她,直到他濒死,才知道他早已在玉佩内侧刻下誓言,在每一个毒发的深夜,将她的名字念成往生咒。
砚冰,你看。她对着悬崖上的月光举起玉笛,沈霜华的玉笛,和你的佩剑,终于合在一起了。笛尾生死同烬与剑柄棠开无烬相触,发出清越的鸣响,像极了那年梅雨季,他为她画簪花小像时,窗外的铜铃声。
沈砚冰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却在最后一刻,指尖划过她耳后的朱砂痣:晚棠,下辈子,我们别再做沈家的孩子了。我想在江南买座小院,种满曼陀罗,看你在月下数花瓣,数累了就靠在我肩上,听我吹你跑调的《镇北曲》……
话音未落,他的手重重垂下,指尖还攥着她鬓角的发丝。晚棠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锦衣卫的追兵,也是沈家军的援军。而她知道,有些故事,注定要在烬灭中收场,就像曼陀罗花,越是艳丽,越是靠近死亡。
她摸出小像,背面的棠开无烬已被泪水洇开,却在画像夹层,发现他新刻的字:晚棠,若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沈家旧宅的曼陀罗花树下。这样,每年花开时,我就能看见你穿一袭白衣,来赴我们的十年之约。
泪水滴在画像上,晕开她鬓角的木槿花。晚棠忽然想起初见时他说的话:曼陀罗的花语是无间的爱与恨。原来无间,是爱与恨交织成网,让他们在命运的轮回里,永远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真相,却又在彼此的血泊中,开出最痛的花。
雁门关的雪,在黎明前落下。晚棠抱着沈砚冰的尸体,走向沈家旧宅的方向,腰间玉笛和玉佩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她知道,这一路会有血煞阁的追兵,会有锦衣卫的通缉,但她不怕,因为她终于明白,有些爱,哪怕生死相隔,也会在烬灭中重生,就像曼陀罗花,历经寒冬,终将在春雨中绽放出血色的希望。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的瞬间,沈砚冰指尖的血滴在悬崖边的泥土里,来年春天,那里会长出一株独特的曼陀罗,花瓣一半是血色,一半是白色,像极了他们交织的命运——一半是恨,一半是爱,最终在烬灭中,凝成了永恒。
第五章·尾声:曼陀罗开时
十年后的江南梅雨季,沈家旧宅的曼陀罗花田漫出竹篱,血色花瓣上凝着水珠,像极了那年顾晚棠在雨里捡到沈砚冰时,他眼中未落下的泪。六岁的小女儿阿烬蹲在花田边,指尖捏住朵半开的曼陀罗,眉心红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那是沈砚冰临终前,血滴在她襁褓上留下的印记。
娘亲,这花为什么叫曼陀罗呀阿烬举着花跑向廊下,晚棠正对着铜镜插簪,木簪尾端刻着细小的霜字,与沈霜华的玉笛、沈砚冰的佩剑上的字一模一样。
因为它的花语是‘无间的爱与恨’。晚棠接过花,花瓣擦过掌心的薄茧——那是这些年她行医采药留下的痕迹。阿烬突然指着她耳后:娘亲的痣,像朵小花!和阿烬眉心的红点一样!
铜镜里,晚棠耳后的朱砂痣与女儿眉心的红点相映成趣,像极了沈砚冰当年画在玉佩内侧的棠花火纹。她摸出怀里的簪花小像,边角早已泛黄,背面棠开无烬四字被岁月磨得模糊,却在画像夹层,始终藏着他临终前的留言:灭门之仇,或许可以用我的命来抵。
去把爹爹的玉佩拿来。晚棠对阿烬说。小女孩颠颠地跑向厢房,捧来个檀木盒,里面躺着两半相合的玉佩,内侧生死同烬的火纹,被晚棠用金粉描过,在晨光下泛着微光。
沈家旧宅的正堂里,供着沈氏夫妇与沈霜华的牌位,沈砚冰的佩剑和玉笛交叉挂在墙上,剑鞘与笛尾的曼陀罗花纹,在风雨中发出细碎的鸣响。晚棠摸着牌位上沈砚冰三字,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她将他埋在曼陀罗花树下,入土前替他戴上了完整的玉佩——从此,他的骨血与沈家的土地,永远连在了一起。
娘亲,有人敲门!阿烬的声音惊破回忆。晚棠擦干眼泪,看见木门吱呀推开,巷口站着个青衫男子,腰间挂着半块玉佩,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
心跳漏了半拍。那把绘满曼陀罗的油纸伞,是她亲手做的;那身青衫的剪裁,与沈砚冰当年常穿的款式分毫不差;还有他低头时,左眼角隐约可见的朱砂点——像极了阿烬眉心的红点。
夫人,在下路过贵宅,想讨碗热水。男子开口,声音像浸了霜的玉,凉透人心。晚棠的指尖掐进掌心,这个音色,这个语调,与记忆中雪夜吹笛的少年,重叠成影。
阿烬忽然拽着男子的衣摆:哥哥的玉佩,和爹爹的好像!她举起檀木盒里的玉佩,两半相合处严丝合缝。男子眼中闪过震动,摸出自己的半块玉佩,裂痕处竟与阿烬手中的玉佩完美契合。
晚棠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绣着半朵曼陀罗,花瓣边缘用金线勾边,正是当年沈砚冰送给她的款式。她忽然想起他临终前的话:下辈子,在江南买座小院,种满曼陀罗。
公子贵姓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悬在他眉心红点上方,几乎要触碰。男子笑了,笑容里带着她熟悉的温柔:在下姓沈,单名一个‘砚’字。
雨声突然变大,铜铃声在檐角摇晃。晚棠看见他右手中指戴着银戒,戒面刻着极小的烬字——那是她去年托匠人打的,本想给阿烬成年时作信物,此刻却戴在陌生男子手上。
沈公子可曾来过这里她取出簪花小像,递到他面前,这幅画,是十年前一位故人所绘。
男子盯着画像,瞳孔骤缩。画中女子鬓边别着木槿花,裙摆沾着泥渍,像极了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雨夜里,有个姑娘蹲在地上为他撑伞,说公子别怕,我带你回家。
夫人,在下总觉得,这画中的场景,在下曾经历过。他摸着画像背面的棠开无烬,指尖划过烬字的火纹,尤其是这个火字旁,像朵盛开的棠花。
晚棠的眼泪突然落下,砸在画像上。阿烬扯着她的袖子:娘亲别哭,哥哥的伞借你打!男子递过油纸伞,伞面上的曼陀罗花瓣,与沈家旧宅的花田,在雨幕中连成一片血海。
沈公子,可愿留下晚棠接过伞,伞骨上刻着细小的字,她认出是沈砚冰的笔迹:棠开无烬,生死同烬。原来命运的轮回里,他真的带着记忆归来,在曼陀罗花开时,赴十年之约。
男子望着花田里摇曳的血色曼陀罗,忽然想起昨夜的梦:他躺在开满曼陀罗的花树下,有个穿白衣的女子抱着孩子,对着他的墓碑说话,风里飘着《镇北曲》的调子,跑调得厉害,却让他心口发烫。
好。他点头,视线落在晚棠耳后的朱砂痣上,在下总觉得,这里有我未完成的约定。
雨声渐歇,阿烬牵着两人的手,蹦跳着走进花田。晚棠望着男子腰间的玉佩,与自己的那半在空中虚合,裂痕处闪过十年前的火光、血滴、还有他临终时的笑。
原来有些爱,从来不会真正死去。它藏在曼陀罗的花语里,埋在玉佩的刻痕中,化在轮回的记忆里。就像此刻江南的春雨,看似带走了所有的曾经,却让血色曼陀罗在灰烬中重生,年复一年,开成他们未完的故事。
暮色四合时,晚棠在沈砚冰的牌位前点燃油灯,阿烬趴在男子膝头听故事,他正说着:从前有个公子,在雨里遇见位姑娘,她的伞上画着曼陀罗,她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窗外,曼陀罗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血色花瓣上的水珠,像谁落下的泪,却又在月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晚棠摸着胸前的玉佩,终于明白,所谓无间,不是爱与恨的纠缠,而是即便跨越生死,那些刻在骨血里的羁绊,终将在时光的尽头,开出最璀璨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