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疏勒勤）
阿昭。
五年了。
我以为终有一天你会回来。
早知是今日这般结果。
当初,我绝不会让那个男人带你走。
哪怕你死在西域,我将命赔给你。
死了,也好过如今失去你。
1.
当初,我逃亡之大夏。
你的父皇将兵借给了我。
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你和亲。
从前两国恶战之际,也从未有过和亲的先例。
如今,我苟延残喘地求到他面前。
和亲之说,不过是让他肯相信我此后绝不会同大夏兵戎相交。
本就没期望能成。
更何况阿勒羲还在等我,我答应过她,要将她抢回来。
大夏的兵马是我最后的希望。
可,几天后,和亲的事竟成了真。
探子来报,说是你执意要嫁。
阿昭,你当真是个傻的。
不过是在神明面前做做样子的几句誓言。
你竟当了真。
既然你亲自将牵制大夏的利刃,送到我手中。
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对不起我的羲儿。
她若知我娶了大夏的公主为王后,怕是会伤心的吧。
手刃王兄之后,她扑进了我的怀里。
那一刻,我觉得我做这一切都值得。
后来,和亲的队伍到了西域。
我用最盛大的礼仪迎你为王后。
毕竟大夏的使臣还在,我也不得不这么做。
大婚那夜,我假装醉了酒,不曾碰你。
合卺的礼仪还未完成,便倒头假装睡了过去。
我原以为你大概会闹脾气,毕竟是大夏皇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
何曾被人如此轻待。
可你没有。
翌日清晨,你坐在妆台前。
不着粉黛的素雅模样,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我竟一时失了神。
后来,我尽量扮演着一个好夫君的样子。
好在,你很好哄。
随便给个什么赏赐、说几句好听的话。
甚至仿佛只要见到我,你都异常开心。
像个小火炉一样,热烈又美好。
我承认,这般温暖安心的感觉,自我母亲离世之后,在这冰冷的王宫,我再也未曾感觉到。
2.
后来,你将亲手缝制的香囊给了我。
你说,在你们大夏,每个女子都会为自己的心上人亲手缝制。
可能是怕我不喜欢,你足足做了十几个不同的样式。
只是被我扯了个理由拒绝了。
那一刻,看着你眼中难掩的失落。
不知为何,我的心似乎如针刺了一般。
一定是愧疚,是该死的恻隐之心。
我强迫自己这般想。
可自那日之后,你总是神情恹恹。
宫人们说你近日来茶饭都用的少了些。
西域的饮食同大夏截然不同,也不如大夏那般多的花样。
可即便如此,你从前也总是乐呵呵地说好吃。
尤其是我最爱的红婴团子,你也最是偏爱。
我想,这次,你大概是真的被我伤到了。
心中不知为何堵得荒。
又觉得你矫情。
一个香囊而已,何至于此。
即便如此,晚间我还是来到你的寝殿。
未着人通报,我进来时你都不曾发觉。
穿着单薄的寝衣,坐在窗前,泪眼婆娑。
直到我靠近,你慌忙擦去了眼泪。
笑脸相迎。
慌忙去给我取暖炉。
感受到你身上的凉意。
我竟鬼使神差地将你拉进了怀里。
那是第一次,我要了你。
后来你替我生下了烨儿。
看着是个男婴,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我的嫡长子,流着大夏的血。
你说将来要教他大夏的诗词礼乐。
这让我莫名忌惮。
岁末,派去寻找阿勒羲下落的人,终于有了结果。
早在我杀了皇兄之后的第二日,她便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如今,再见到她。
我异常感激上苍。
只是介于你,还有曾经在大夏立的誓言。
我不敢光明正大的拥有她。
而她也始终不肯回到我身边。
她说怕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夏公主,随时能要了她娘俩的命。
我只能偷偷出宫去见她。
3.
除夕将至。
这是你们大夏最看重的节日。
你说或许我近日朝事缠身,时常抽不得空陪你。
闲下来,便愈发思念故土。
其实,那些日子,我只是得了空便出宫寻阿勒羲罢了。
根本没有所谓的朝政繁忙。
我一次次的告诫自己,不能再对你动心,就此打住。
我爱的人是阿勒羲,她为我吃了那么多苦。
我不能负她。
为了弥补对你的愧疚,也为了让自己安心。
我命人在除夕夜燃放了一整城的烟火。
你果然开心得像个孩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环上我的脖子,抱住了我。
我的心,再一次,不可抑制地狂跳。
又是这该死的心跳。
那夜,我灌了自己很多的烈酒。
跌跌撞撞在王宫后院撞见了阿勒羲。
我不知她为何此刻进宫。
不知她如何终于肯来王宫见我。
为了压制内心对你的爱意。
我求她留在我身边。
我同她说了很多你的混账话,与其说是给她听,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
告诫自己,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颗棋子、一个工具。
一场荒唐之后,我发现了你遗落在地上的氅衣。
那是你为我缝制的。
你就是这样,什么东西非得自己亲力亲为,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如何在意我。
我苦笑了一声。
也罢。
你知道了也好。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根本不值得你倾心相待。
可是,第二日酒醒之后。
我还是忍不住去找你。
你只字未提昨夜的事。
只是再未对我笑过,对我有意的亲近,都是冷冷避开。
我便肯定,你知晓了阿勒羲的存在。
也将那些话听了去。
后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据我千里之外。
这让我心中说不出的憋闷。
4.
本以为,就这样同你冷下去也好。
可你日复一日的毫不在意。
像是真的将我舍弃了一般。
我故意佩戴着阿勒羲送我的香囊出现你面前,你只淡淡说了一句,便再无下文。
我想,你但凡问一句谁的,我就将一切都向你解释清楚。
可你没有。
甚至,很久很久不去找你,你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着人问询一句。
阿昭。
你是真的狠心,曾经那么爱我,如今顷刻便能避我如蛇蝎。
你是如何做到的
后来的后来。
我像了疯了一样伤害你。
我想,哪怕你恨我,也好过对我视而不见。
我让阿勒羲代替你出现在祭神大典上。
让宫人故意将我和她的一切传到你耳朵里。
甚至让你给阿勒羲一个名分......
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要带着孩子离开我。
你说让我当作从未有过你这个王后。
我承认那一刻我彻底慌了神。
可却仍旧纵容自己口不择言地肆意伤害你。
我说即便你死后烂在王宫,也休想离开。
阿昭。
对不起。
我是真的怕。
我罪该万死！
你父皇殡天的事,我确实有意瞒着你。
我想,能拖一天是一天。
我怕你太过伤心,承受不住。
更怕你毅然回去吊唁。
再也不回来。
从那以后,我以为你恨透了我。
安泰死了。
我以为是你的报复。
我就是这么卑劣不堪,像阴沟里的蛆虫一样肮脏地揣测你、伤害你。
得知真相之后,我将阿勒羲软禁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我想要挽回。
阿昭。
我当真是诚心忏悔我的过错。
我去了沧源寺闭关斋戒,祈求神明再给我一次机会,让你原谅我。
可再见时,你却形同枯槁。
大夏的使臣将你带离了王宫。
那个男人,顾宴。
一箭射在了我的马前。
他说若果不想你死,就让他带你走。
我不知你怎会如此。
更怕万一打斗起来,当真害你殒命。
没再追上去。
我时刻让人监视着边关,汇报你的情况。
万幸,你死里逃生。
我想去边关将你劫回来。
可探子竟说你早已离了边关,往大夏京城去了。
是顾宴,他的障眼法。
让我误以为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边关养病。
阿昭。
你当真彻底离得开我吗
我不知内心哪里的底气,坚信你定会回来。
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也好。
毕竟,烨儿还在西域。
你肯定会回来。
这孩子,从前我从未上心教导。
你走之后,我将他时时带在身边。
有他在,你终会心软的。
直到,你改嫁的消息传回来王城。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可探子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千真万确！
一口咸腥的血自胸腔喷涌而出。
阿昭。
我不信,你当真不要我了。
5.
马不停蹄赶到了大夏。
十二年了。
我再次来到了这里。
那时的你刚及笄。
青春烂漫、无忧无虑。
烨儿一路上哽咽的问着我,能不能把你接回去。
我信誓旦旦地说能。
我在心中麻痹自己,改嫁这种事不过是皇兄替你找了个依靠罢了。
只要我来接你,我向你认错,你定会原谅我。
想快一点见到你。
又怕真的见到你。
我再一次放下西域王族的尊严,这次是心甘情愿的放下。
为了你。
向你皇兄行了跪拜大礼,将西域五百里城池献上。
求他允许我带你回去。
尽管他怒不可遏,狠狠羞辱了我一番。
但我不后悔。
只要能将你带回去。
可我低估了那个男人在你心中的分量。
也低估了你对我的恨。
火红的嫁衣送到了你府上。
我的心抑制不住地抽搐。
看到你一身嫁衣,我失控了。
我当时是真的想过让那个男人死在外面,再也回不来。
直到你说,他若回不来,就和我一起下地狱。
我才发觉,你已视他如命。
在你父皇的灵前,我拼了命地妄图解释,向你认错。
哪怕有只有那么一丝可能,你能原谅我。
直到刀子刺入我的胸膛。
我看到你的眼中毫无波澜。
那一刻,我知道,在你的心中再也没有我。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阿昭。
你不肯原谅我,也是我活该。
是我亲手葬送了你我的一切。
你大婚那日。
我在城外等了很久很久。
可他还是回来了。
即便他回不来。
我知道。
你也不会再跟我走。
我终是彻底失去了你。
我的阿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