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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伴着阵阵雨声,仰面聆听了好一阵子,还以为自己转世投胎了。
林澹微正在打扇煎药,赤裸的上身精壮而轮廓分明,肩膀笔直,肌肉流畅......
他不经意转头,我瞪大眼睛,两人面面相觑。
我大叫,你的衣裳呢!你你你成何体统,就算身在孤岛好得我也是个姑娘家,亏你平日里满口礼义廉耻,竟如此不守清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人似乎微妙地给了一个白眼。
沾了血和泥,洗过未干。他言简意赅,就委屈叶姑娘你目不转睛多看一阵。
我心虚地咳嗽了两声,打个哈哈,不委屈不委屈......啊不对,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林澹微面无表情地将药碗搁在桌上,敷衍且冷漠。
我苦啊。
比这碗里的药更苦。
原本明明是我占尽先机,结果我趁人之危拿捏他调戏他出言不逊,现在好了,风水轮流转,我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人还不得加倍讨回来
何况那一晚的玉面修罗,实在令人记忆犹新。
林少侠,林公子......我讨巧地笑,一瘸一拐地凑过去,这个,原先吧,你我之间有诸多误会,我下药也是怕......
他只是凝望着支起的木窗外,不知是看烟雨蒙蒙,还是看海潮拍岸,又或者只是不看我。淡淡回道,无需解释,总之千面陈已死,村民自知抱愧,答应了会伐木造船。有了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航行图,想来回中原也是早晚的事。
我哑然无声,愣了许久之后说道,你言外之意,是片刻不愿与我共处了,是吗
林澹微偏侧过头,只是长睫低垂,掩去了大半神色。
道不同,不相谋。
蓦然惊痛,宛如万箭穿心,牵连着旧伤一齐发作起来。
我捂住胸口,怒极反笑,很好,很好!你清高,当初又何必救我是为了你心爱宝剑的下落还是为了博个见义勇为的侠义名分
林澹微猛地转身,但见青光如练、剑气沧澜,正是那柄他从不离身的青澜剑,而此刻剑锋尖端直逼我喉间,杀意磅礴欲出。
你——叶展眉,你真心知道,我便同你明说!他眸中痛恨交织,骤然逼视过来的时候,我心中一颤,跟着叫道,敬听高见!
青澜剑我已找到了,你还不明白你杀我随行师弟,还将尸体和剑埋于礁石之下,他所受致命伤便是来自你的双刀,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子,简直......简直死不足惜!
我死死噙着牙看他,许久才怆然一笑,猛地撩起仅剩的小衣。
胸口偏离心脏半寸外,赫然是青澜剑留下的剑痕。
林澹微,不错,你师弟是我所杀,因为我若不杀他,死的人是你你知道吗!一大颗眼泪悬而未落,我深吸一口气,你问我,为何晕船能意识全无,起初我亦觉蹊跷,直到见你师弟倒茶滓时多留了心,才知他徐徐给你下药,计量之精准,令你渐渐昏沉无力,直至昏迷。
那日船上大乱,他趁机欲杀你夺剑,反正只要活下来,谁能怀疑到他头上届时七大派包括我在内都可能是凶手,独独不会是他这个同门,你问这一剑是哪来的,我今日告诉你,是我替你挡的!
我声嘶力竭地咆哮,连带着新伤旧伤再度崩裂,只觉几处钻心疼得厉害,几乎腿软目眩。却只是恨恨瞪着林澹微。
你......你所说为真
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林澹微缓缓落剑,目光中的恨意逐渐消融,震愕过后,良久才问我,为什么你早不说
那一行眼泪终究势单力薄,滚落下来。
我早说了,你会信么朝夕相处尚能拔剑相对,林澹微,倘若我不说,此刻是不是已经成了你剑下亡魂
我颓然坐下,只一味苦笑,是啊,我为何替人遮遮掩掩我只是怕你失望。即便我恨透了这江湖上两面三刀、虚伪至极的人,我仍怕你对师门、对江湖失望。
他面上刹那间如雷轰电掣,转过几道情绪,嘴唇阖动数次,终于垂首长稽,叶姑娘,我......
不需道歉。我板起脸背过身去,我是恶贯满盈的妖女,你可躲我远点,免得白玷污了你。
林澹微默默放下了剑,余光所见处只在看着我。
我有意冷落,也不理会,只是对着一小块铜镜打量着颈子上的抓伤。
就这样呆了半日,互不理睬,我终于还是没忍住骂他,喂,让你不道歉,你还真的一句话不说了你是个木头啊你!
林澹微缓步上前,低声问道,什么事
我背后是否有伤又痒又疼的,你替我上药。
哦。
他指腹温暖,却有习武之人的粗糙,是以动作格外小心,连带着神情也专注起来。
根本未曾注意到,我垂落散下的长发,和指尖的微妙动作。
林澹微。
我在。
七日之赌,你可还记得
什么
他顿了一顿,见我挑烛回望,明灭之间,桃花的纹路在半边脸上蔓延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