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天一夜后,魏哲终于抵达目的地。
他迫不及地走下火车,直奔高考考点。
可是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
你来找考生那你昨天咋不来呢,昨天下午刚考完。保安煞有介事道。
魏哲无言以对,只能又去考场附近地接待所。
他知道,阮木兰身上没多少钱,出门在外,最有可能住的就是廉价的招待所。
你说那个姓阮的姑娘老板娘仔细回忆,她今早刚刚退房,好像说,要去省中心医院接妈妈。
魏哲精神一振。
是了,省中心医院,他怎么忘了,阮木兰身边还带着昏迷不醒的阮母!除了省中心医院,她还能去哪儿呢
他一刻不敢耽误,立刻又赶到省中心医院。
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床位。
雪白的床单,一尘不染,好像他那颗茫然的心。
患者李秀英和家属阮木兰她们一个小时之前刚刚离开。
离开了魏哲呆呆地看着医生,这不可能!她能去哪儿
省城的医院这么多。医生实事求是道,除了我们,还有军区总医院,还有各级卫生所。对了,三公里外就有个乡镇卫生所,那里价格便宜,很多小地方来的病人看不起病,都转到那边去了。
是吗魏哲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马不停蹄又赶往医生说的这家卫生所。
从医院路出来,拐个弯,就是军属大院。
一辆黑色的红旗牌轿车,与步履匆匆的魏哲擦肩而过。
魏哲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透过茶色车窗,隐约可见,车内坐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
那个女孩的身形,似乎有几分像阮木兰。
怎么可能呢魏哲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这种轿车,是高级军官才有的配车,连物资调配局的局长,都没有资格开。
阮木兰一个小城姑娘,怎么可能坐进这么豪华的车里
他摇摇头,不做他想,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黑前,走到了卫生所。
这次,他大失所望,因为医生们说,他们并没有接待过一个植物人患者和她的女儿。
夜幕已然降临,十二月的寒风凛然,很快就能将行人的冬衣吹透。
更糟糕的是,下雪了。
魏哲紧了紧身上的皮衣,一脚深一脚浅的,往最近的招待所赶去。
还是阮木兰曾经住过的那间招待所。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去时,已经成了一个移动的雪人。
好心的老板娘帮他掸净了身上的雪花,又安排他住进最狭小的一间房,
狭小到,床只有半米宽,连平躺睡觉,都是一种奢望。
魏哲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这样的地方,还是第一次住,因此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后,索性爬了起来,坐在床沿上,点燃了一支烟。
就在这时,他发现,床缝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他将床搬开一条缝,一本日记掉了下来。
而日记扉页上,赫然写着阮木兰的名字。
原来,这就是阮木兰住过的床!
背着植物人妈妈赴考的日日夜夜,她就住在这种狗窝一样的地方!
魏哲的心揪然一痛,颤抖着手,打开了日记本。
这本日记,记录着阮木兰从九岁到十七岁的点点滴滴。
字迹从稚嫩到娟秀,从寥寥数语,到长篇大论,再到寥寥数语。
【今天,爸爸又去李阿姨家了,还拿走了我的铅笔。爸爸说,李阿姨独自抚养青梅姐姐,很可怜,我们都要帮助她。妈妈求他,给肚子里的弟弟留点米,爸爸打了妈妈一顿】
【弟弟没了,是青梅姐姐推了妈妈,她说,要是妈妈生了弟弟,爸爸就不会疼她了。我告诉了爸爸,爸爸说我说谎,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很疼】
【李阿姨喝醉酒掉进井里淹死了,爸爸把青梅姐姐带回了家......我的房间、书包、衣服,全都被爸爸给了她,爸爸还要妈妈给她织毛衣,没有线,爸爸拆了妈妈给我织的毛衣,那是我唯一一件毛衣呀!】
【我十七岁了,妈妈说,她一定帮我找个好工作。红星纺织厂的车间主任跟她开玩笑,说,她要是能在他家门前跪一晚上,他就给我一份工作,妈妈真的去跪了......】
【妈妈用尊严为我换来了前程,我一定要努力工作,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爸爸逼着妈妈把这份工作让给阮青梅,妈妈为了我,迸发出无尽的勇气,哪怕被爸爸打得鼻青脸肿,也不退让......可爸爸把妈妈关起来了,他让我和阮青梅抽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