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以嫡女之尊,先于庶姐择婿,风光大嫁给芝兰玉树的睿亲王。
我为他出谋划策,助他平步青云,他却庆功宴当夜,亲手将我缢杀。
而我的庶姐——
那个被迫嫁给傻皇子的女人,正倚在他怀中娇笑。
再睁眼,我竟回到选婿那日。
这一世,我毫不犹豫选了痴傻的七皇子。
众人笑我自甘堕落,却不知——
这位王爷白天疯癫,夜里竟掐着我的腰,哑声问:
夫人是如何知道,本王在装傻的
1
我从地狱爬回来了。
睁开眼时,铜镜中的自己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窗外是唢呐般刺耳的喜乐。
我掐了一把手心,疼得真实。这不是梦,我真的回到了被迫嫁人的那一天。
二小姐,吉时已到,该上轿了。
李嬷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和前世一模一样。
前世为替病重的太后冲喜,宫中两位未婚的适龄宗室同日成婚,所聘正是穆相府的两位千金。
彼时我以嫡女之尊,可先于庶姐穆语嫣择婿。
我盯着梳妆台上并排放着的两张庚帖:
一张是谢庭礼,当今圣上的胞弟睿亲王,我前世选择的夫君;
另一张是谢盈舟,传闻中失魂痴傻,偶得神智暂回的七皇子。
前世我选了谢庭礼,婚后我倾尽心力为侯爷筹谋,以北疆所知助他大捷。
岂料他早与庶姐暗通款曲,竟在庆功宴当夜,亲手将我缢杀。
而谢盈舟这个娶了穆语嫣的傻子,后来却成了唯一为我收尸的人。
手指抚过谢盈舟的名字。
前世我只当他是皇室弃子,却不知他与我一样,都是被至亲捅刀的可怜人。
我选七王爷。我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
李嬷嬷倒吸一口气:
那可是个傻子!他生母是个爬龙床的村妇,皇上见了他就——
掌嘴!我反手一记耳光甩得老嬷嬷踉跄后退,再让我听见你议论七皇子生母,就把舌头割了喂狗。
2
花轿摇摇晃晃,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银簪。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
谢庭礼的甜言蜜语,穆语嫣假惺惺的关怀,还有那根勒进我脖子的白绫。
我也记得,死后飘荡的那些年,我亲眼看见谢盈舟跪在太和殿前三天三夜,只为求一道追封生母的圣旨。
而他的好父皇,却命人当着他的面将那村妇的牌位扔进火盆。
轿帘掀开时,我看到谢盈舟蹲在王府门口玩泥巴,锦衣华服沾满尘土。
宾客们掩嘴偷笑,我却注意到他身下的泥浆里藏着半块玉佩,那是他生母唯一的遗物。
娘子!
他抬头冲我傻笑,眼神却清明了一瞬。
喜堂之上,同样身披喜服的谢庭礼站在另一侧,长身玉立,眸光脉脉只凝注我庶姐一人。
当司仪高喊夫妻对拜时,他突然咳嗽一声。
前世我就是被这声咳嗽吓得打翻了合卺酒,从此落下笑柄。
这次我稳稳端起酒杯,在谢盈舟故意装傻要往酒里吐口水时,一把捏住他的下巴:
殿下若弄脏了合卺酒,今晚就别想吃饭。
谢盈舟眼睛眯了眯,竟乖乖喝完了酒。
礼成后,皇上竟姗姗来迟。
这位亲手毒杀发妻的君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盈舟,眼中满是厌恶。当谢盈舟故意打翻面前的菜肴时,他突然开口:
既然成了家,三日后就去北疆吧。
满堂哗然。
北疆正值蛮族暴动,上月才折了两名将领。我死死攥住谢盈舟发抖的手。
前世这场战役的主帅是谢庭礼,谢盈不过是皇上顺便派去送死的副将。
没想到这一世,皇上却直接把他推到了帅位。
儿臣...儿臣要和新娘子玩捉迷藏...谢盈舟流着口水往桌底钻,皇上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穆语嫣趁机上前,假惺惺道:妹妹若后悔了,也可来我们王爷府做小……
不劳姐姐费心。我一把将谢盈舟从桌底拽出来,我的家事就不必旁掺和了。
3
洞房里,我卸下凤冠,谢盈舟蜷在角落啃蜡烛。
锁好门窗,我突然掀开床板,下面赫然摆着他生母的牌位,刻着慈母周氏四字。
失魂症每日子时发作,需以雪山灵芝为引。
我点燃三炷香插在牌位前,殿下若想报仇,就别再装疯卖傻给我看。
烛火爆了个灯花,他眼神已恢复清明:穆二小姐究竟是谁
和王爷一样,都是要向至亲讨债的恶鬼。我解开衣领露出脖颈淤青,这是刚才皇上身边的女官掐的,就因为他恨屋及乌……
见他神色骤变,我复又缓声道:
听说皇上当年落难时被村女所救,却将那段经历视作耻辱,恩将仇报杀了救命恩人,对吗
谢盈舟猛地掐住我脖子,又触电般松开。
月光照在他眉骨伤疤上,那分明是御用马鞭抽的。
我给了你解药方子。我直视他的眼睛,作为交换,王爷得帮我杀两个人。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他陡然锐利的眼神。
他低笑:谢庭礼和穆语嫣
王爷英明。
忆及前世,我尸骨未寒,穆语嫣便强行和离,转嫁侯爷。他来为我收殓时,不知是在怜我,还是自怜。
既然你能在皇上面前活下来……我抚过他眉间疤痕,我要借你的势,你要借我的谋,各取所需。
五更时分,谢盈舟突然抽搐着倒地,昼夜散发作了。
我按前世记忆取来早备好的药粉,他却推开我爬到牌位前,疼得蜷成虾米也不肯出声。
直到我强行灌下药,他才在昏迷中呢喃:娘亲...
4
第二日,谢盈舟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皇上派人催他去城郊大营练兵了。
我拦住他:今晚别走西直门,皇上的人在那里埋了火药。
他猛地转身:你如何得知
我还知道穆语嫣明天会来‘探望’我,实际是要在你书房放通敌密函。
我未言明消息来处。
前世谢盈出征前夕遭火药所伤,以至甫至北疆便陷敌手,历尽酷刑方等来援兵。
圣上厌他乃朝野皆知,自有逢迎之辈代行鸟尽弓藏之事。
我从袖中掏出一张布防图:蛮族实际兵力是军报上的三倍。
见他双手微颤接过图纸,我垂眸暗忖:只愿此番莫要再押错筹码。
我幼时曾与乳母失散,被贩至北疆。因体质殊异,沦为北疆大将军之女十年药奴。
后趁战乱逃归中原,不想这段际遇,倒叫我熟谙北疆军务。
前世侯爷能势如破竹,全仗我幕后献计。
隔日清晨,我正给装傻的谢盈舟喂粥,穆语嫣果然带着食盒上门。
她穿着我最讨厌的杏黄色,笑容甜美:妹妹嫁过来可还习惯
托姐姐的福。我舀起一勺热粥,殿下虽心智不全,却比某些衣冠禽兽强得多。
她脸色微变,又强笑着打开食盒:特意给你带的杏仁酪...
姐姐忘了么我打断她,我吃杏仁会起疹子。前世她就是靠这招让我在春日宴上当众出丑。
穆语嫣的指甲掐进掌心。
这时谢盈舟突然打翻粥碗,热粥全泼在她裙子上。
她尖叫着跳起来,我假装责备:殿下怎么这么不小心却在他手心悄悄写了书房二字。
果然,午时侍卫来报,在书房找到了偷放的文书的小厮。
我站在廊下看谢盈舟烧毁书信,忽然对上院墙外谢庭礼阴鸷的目光。
此刻方觉,前世他大张旗鼓来穆府提亲,许是早知我与北疆的渊源。而知晓此事的,不过父亲与穆语嫣二人。
如此说来,他与穆语嫣暗通款曲,怕是比我想的还要早得多。
我冲他嫣然一笑,转身进屋。他仍是那个高傲的王爷,可我变了。
从任人宰割的羔羊,变成了索命的恶鬼。
5
大军开拔那日,皇上亲自来送行。
当谢盈舟又变成流口水的傻子时,这位父皇竟当众说:可惜了这副好皮囊,随了他娘的下贱。
谢盈面上仍作痴态,我却见他袖底十指见血。
没想到的是,穆语嫣也特意赶来,在我耳边轻笑:妹妹猜王爷能活着回来吗
姐姐还是操心自己吧。我抚了抚鬓边簪花,听说小侯爷最近常去醉仙楼
她脸色刷白。
上一世我身陨之前,谢庭礼碍于物议,难与穆语嫣常聚,便是去醉仙楼暂慰相思。
临行前,我将绣好的护身符塞进谢盈舟的铠甲,突然被他抱住。
没有装疯卖傻的他,眼神炽热得让我心颤:等我回来,第一个收拾谢庭礼。
三个月后,前线传来大捷。捷报中特意提到,多亏七皇子看破敌军阵法。
谢庭礼在朝堂上脸色铁青,因为那本该是他立功的机会。
谢盈舟凯旋那日,我穿着一袭红衣站在城楼。
当铁骑扬起尘烟中出现他的身影时,我轻声说道:你回来了。
6
朱雀大街上欢呼震天,我站在王府门前的石狮旁,看着那个披头散发在马背上傻笑的男人。
他盔甲上凝结着黑红的血块,手里却举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活像个得了新玩具的痴儿。
听说七皇子这次竟立下奇功
可不是,带着三千精兵就全歼了北狄上万大军!
一个傻子怎会打仗定是镇北将军暗中...
谢盈舟翻身下马的动作比出征前更利落,玄铁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我站在台阶上没动,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却在最后一级台阶刹住脚步,歪着头露出那种人尽皆知的痴傻笑容:
娘子,糖!
我瞥见廊柱后闪过的衣角,叹了口气掏出桂花糖。
他一把抓过,顺势将我搂进怀里,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嘴唇擦过我耳垂: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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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他卸下铠甲时,我数出七道新伤。最险的一处在心口,再偏半寸就能要命。
谢庭礼派的刺客…还是皇上我蘸着药膏的手有些抖。
不,他抓住我的手腕,是北狄死士。
烛光下他的瞳孔突然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这是失魂症毒发的征兆。
我立刻从妆奁底层取出黑玉匣。里面是冥界才有的幽昙花,我重生那日发现它竟跟着我来到了阳间。
花瓣碾碎入酒,谢盈舟饮下后渐渐平静,却突然盯着我的眼睛:
这解药方子,穆家不可能有。
窗外雨打芭蕉,我任由他擦去我额角冷汗。前世停尸房里,是他用这双手为我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睛。
我不是穆语嫣的妹妹。我解开中衣系带,露出肩胛骨上暗红色的冥界烙印,我生父是冥府判官,当年为避天罚将我寄养在穆家。
这也是为何我能从地狱爬回来。
谢盈舟的手指抚过那个火焰形状的烙印,突然笑了:正好,我缺个能通阴阳的王妃。
他俯身垂首,几缕青丝掠过锁骨,惹得我心头一颤。
7
三日后宫中设宴庆功,谢庭礼奉皇上之命主持宴席。
他特意将我们的席位安排在风口,又不小心打翻酒壶弄湿我的裙裾。
前世的我或许会羞愤离席,这次我直接掀了整张案几。
睿王爷手抖成这样,我提高声调,莫非是醉仙楼的酒喝多了
满座哗然。
谢庭礼脸色铁青,他身旁的穆语嫣猛地攥紧帕子。他们没想到,我竟不顾体统将此事摆上了台面。
皇帝高坐龙椅,对堂下闹剧不置一词,却目光如刃,直刺向谢盈舟。
当太监宣读七皇子智勇双全时,老皇帝嘴角抽搐得连胡子都在抖。
盈舟既然立此大功...皇帝摩挲着翡翠扳指,朕赏你...
父皇!儿臣要糖人!谢盈舟突然窜上御阶,一把扯住龙袍。
满朝文武倒吸凉气,我却看见他另一只手正按在皇帝腰间佩剑上,似乎只要老东西敢说半个死字...
赏七皇子加封两镇节度使!皇帝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青筋暴起。
谢庭礼当场捏碎了酒杯,琥珀酒液像血一样淌在金砖上。
回府马车行至半路,谢盈舟突然踹开车板夹层,揪出个浑身是血的探子。
谢庭礼派来听墙角的。他拧断那人脖子时还在冲我傻笑,仿佛在捏死一只蚂蚁。
8
月圆夜我被异响惊醒,发现谢盈舟蜷缩在书房地上抽搐。
失魂症让他白日痴傻,月圆时却会魂魄震荡。我割破手掌将血滴在他眉心,念出冥府安魂咒。
他清醒后第一句话是:你的血是冷的。
死过一次的人,血当然是冷的。
我任由他舔去我掌心残血,想起冥府父亲说过,能饮判官之血而不死者,必是阴阳两界都留名之人。
穆语嫣在立秋那日突然登门,带着我最爱吃的桂花糕。
我当面喂给看门的细犬,那畜生当场口吐白沫。
妹妹这是何意她强装镇定,耳坠却乱晃。
我拔下她头上金簪插进糕里,簪头立刻变黑:姐姐不知道银器才能试毒
她落荒而逃后,谢盈舟从屏风后转出,手里拿着边关急报:
北狄异动,我要连夜赴营。
我塞给他一包幽昙花瓣:别死,你的命是我和孩子的。
他咬破手指在我眉心一点:盖个印,回来讨债。
言罢,掌心轻抚我小腹,温柔缱绻。
大军开拔第三天,我在府内安心养胎,腹中突然剧痛。
有人在我的安胎药里下了血葵。
我猛然想到前日穆语嫣特来赠我桂花糕,原是以这般拙劣伎俩掩人耳目,暗藏后手。
这次,我定要让穆语嫣也尝尝剜心之痛。
9
血葵的毒性在我血管里炸开时,我反而笑了。
前世穆语嫣改嫁谢庭礼后,就是用这味药打掉了他侍妾的胎儿,如今倒用在我身上。
王妃!
丫鬟尖叫着看我裙摆漫出鲜血。
我咬破舌尖保持清醒,从妆台暗格摸出幽昙花根茎。
这玩意能伪造小产症状,却不会伤及腹中骨肉,多亏了前世在冥府看过《百毒志》。
去告诉穆大小姐,我瘫在血泊里虚弱道,她妹妹快死了。
当穆语嫣带着太医冲进内室时,我的脸色想必青白如鬼。
她假意哭泣,手指却暗中掐我臂膀:妹妹别怕,姐姐带了最好的太医...
我猛地攥住她手腕,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可知血葵遇到幽昙花会怎样
她瞳孔骤缩的瞬间,我高声尖叫:为何要毒杀王爷骨肉!
藏在梁上的暗卫适时砸下那包血葵粉末,正落在穆语嫣袖中。
赶来的宗亲们看见的,就是她人赃俱获的模样。
金銮殿上,我裹着素袍跪在中央,身下垫着染血的褥子。
谢庭礼玉冠束发站在丹陛右侧,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陛下明鉴!穆语嫣额头磕得青紫,臣女怎会害亲妹妹...
我猛地掀开太医验毒文书:血葵乃宫中禁药,姐姐从何处得来
余光瞥见谢庭礼指尖一颤,果然这药是他给的。
皇帝捻着胡须看向谢庭礼:皇弟以为如何
闺阁女子争执,闹到御前实在不该。谢庭礼躬身时朝我投来阴冷一瞥,不如让语嫣闭门思过...
连夜自军中驰归的谢盈舟突然踹翻案几:本王的骨肉就值一个禁足!
他腰间佩剑嗡鸣,被侍卫死死按住。
七弟。太子轻咳一声,贺二小姐毕竟无恙...
我死死掐着掌心。
是了,皇帝向来偏宠睿王,当年谢庭礼打死良民也不过罚俸了事。
抬头正对上穆语嫣得意的眼神,她在无人处对我比了个口型:你输了。
臣妾谢陛下隆恩。我重重叩首,抬头时露出脖颈上未愈的勒痕——
那是我提前勒好的,看上去竟与前世白绫所留别无二致,只求姐姐日后...莫再半夜来掐我脖子。
穆语嫣脸色煞白,她没想到我会当众掀开这桩家丑。
最终圣裁:穆语嫣禁足半年,谢庭礼罚俸三年。至于我小产的皇嗣
赏些滋补药材便打发了。
10
回府马车里,谢盈舟一拳砸碎车窗:昏君!
殿下慎言。我按住他流血的手,舔去指节上碎木屑,害我的人,我会让他们尝到代价。腹中胎儿突然踢了一脚,仿佛在应和。
谢盈舟赶回军营的第三日,我便让手下去醉仙楼找了那位叫怜月的花魁。
姑娘可知道,睿王爷最喜欢你哪一点我抿着茶,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
怜月低眉顺眼:奴家不敢揣测贵人喜好。
我轻笑一声,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是你这双眼睛,像极了他的心上人。
前世我在睿王府独守空房时,曾亲眼见过谢庭礼搂着怜月调笑:
你这双眼,倒有七分像穆家大小姐。
王妃要奴家做什么怜月很识趣。
很简单。我取出一支金簪插在她发间,三日后午时,在醉仙楼雅间弹一曲《凤求凰》。
我特意选在穆语嫣每月去护国寺上香的日子。
姐姐今日气色真好。我在寺门前偶遇她,故意盯着她的杏黄罗裙。
这颜色衬你,睿王爷最爱看你穿这个颜色吧
穆语嫣得意地抚了抚鬓角:庭礼说我穿杏色最是明艳。
我掩唇轻笑:
是呢,醉仙楼的怜月姑娘也常穿这个颜色。
看着她瞬间变色的脸,我故作惊讶:
姐姐不知道小侯爷每月初三、十八必去醉仙楼听曲,点的总是那位眼睛像极了姐姐的怜月姑娘呢。
午时的阳光正好。
我坐在醉仙楼对面的茶肆二楼,看着穆语嫣的轿子急匆匆停在青楼门口。
不过半刻钟,里面就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穆语嫣!你发什么疯谢庭礼的怒吼声整条街都听得见。
你竟敢养外室!还是个下贱的妓子!穆语嫣的尖叫带着哭腔。
我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看着谢庭礼拽着穆语嫣的手腕将她拖到街上,当着满街行人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管我的事
穆语嫣跌坐在尘土里,珠钗散落,那张总是趾高气扬的脸此刻涕泪横流。
穆语嫣向来高傲,前世她踩着我的尸骨,风光嫁入睿王府,如今却被她心爱的男人当众羞辱,想必比死还难受。
可惜,我的快意还未持续半刻。
11
刚回到府上,还未换下沾了脂粉味的衣裳,管家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王妃...边关...边关急报...
他手中那封染血的军报烫得吓人。
我展开时,一滴血正好落在七王爷谢盈舟战死那几个字上。
茶盏从手中坠落,碎瓷四溅。
王妃节哀...满屋仆役跪了一地。
我死死攥着军报,指甲掐进掌心。
不可能。
谢盈舟答应过我,他会活着回来。
他说过要亲手收拾谢庭礼,说过要...
都出去。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当房门关上,我终于放任自己滑坐在地。
军报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却仿佛还带着他的温度。
我深吸一口气,逼自己镇定下来。
眼下朝局动荡,王府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不能贸然离京。
谢盈舟...我对着虚空轻声道,你若敢死,我就去冥府向阎王讨人。
窗外,暮色四合。我擦干眼泪,唤来暗卫:
去查,殿下可曾留下任何信物。
12
谢盈舟战死的消息传来第三日,谢庭礼便穿着绣有蟠龙纹的朝服入宫面圣。
陛下!他跪在玉阶前,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七皇子为国捐躯,臣请即刻赴北疆接掌军务,必取北狄王首级献于御前!
皇帝摩挲着翡翠扳指,目光在跪着的谢庭礼与太子之间游移。
我站在命妇队列中,看着太子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这正是谢庭礼最蠢的地方,他永远看不懂,为何前世他每次请战都能如愿——
不过是太子从来不争不抢,向皇上表明自己无意染指兵权的态度。
准奏。皇帝最终开口,但虎符需分掌于监军手中。
一月后,谢庭礼大捷归来。
庆功宴那日,我特意选了件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
刚踏入麟德殿,就听见几位夫人用团扇掩着嘴议论:
堂堂相府嫡女,偏要嫁个傻子...
如今守了寡,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若选睿王爷...
我径直走向末席,路过谢庭礼案前时,他忽然举杯:弟妹别来无恙
鎏金酒杯后,他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在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托王爷的福。我端起茶盏,听闻王爷在醉仙楼包了整月的雅间真是...战事繁忙。
他脸色一僵,余光瞥向身旁垂头不语的穆语嫣。
那个曾经为他痴狂的女人,此刻正用银箸慢条斯理地戳着一块鹅脯,仿佛没听见这边的对话。
穆语嫣今日不似往日张扬,身穿一身素色衣裙,连发钗都只簪了一支银簪,倒像是……
守丧的打扮。
谢庭礼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反常,皱眉低声道:你今日怎么回事
穆语嫣抬眸看他一眼,竟微微一笑:王爷今日风光,妾身不敢喧宾夺主。
谢庭礼一愣,随即得意地勾起唇角,以为她终于学乖了。
13
酒过三巡,皇帝突然抚掌大笑:
贤弟此番立下大功,朕心甚慰!北疆战事胶着多年,怎的你去就势如破竹莫非...
殿内霎时一静,我看着谢庭礼额角渗出冷汗。
多熟悉的场景啊,只不过上一世被质问的人是我。
我想起上一世同样的庆功宴。
那时我刚被诊出有孕,谢庭礼凯旋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当众宣布我腹中胎儿是南疆妖种。
御医当堂给我灌下落胎药时,他贴在耳边说:语宁,要怪就怪皇上突然怀疑我通敌...总得有人当这个替罪羊。
陛下明鉴!谢庭礼慌忙跪下,臣...
臣妇有本奏!
穆语嫣突然离席跪倒,从袖中掏出一封染血的密信。
她今日第一次直视谢庭礼,眼中再不见往日痴恋,只剩下淬了毒的快意:
臣妇要状告谢庭礼通敌叛国!这是他私通北狄的亲笔密函!
满殿哗然中,我看着谢庭礼脸上凝固的错愕,想起前世他为脱罪诬陷我时,也是这般金銮殿,也是这般众目睽睽。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穆语嫣!你胡说什么!
皇帝沉着脸接过密信,越看神色越冷。
那信中详细记录了谢庭礼与北狄大将的密会时间、地点,甚至还有他亲笔所书的军情密报。
谢庭礼!皇帝怒拍龙案,你还有何话说!
谢庭礼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看向穆语嫣:你……你竟敢陷害我!
穆语嫣平静地看着他,眼中再无往日的痴恋,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王爷,这些可都是你亲手写的。
谢庭礼这才反应过来,这女人竟是要他死。
陛下明鉴!他仓皇跪地,这定是有人栽赃!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看向龙座上的皇上。
他的好哥哥此刻却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通敌密信,完全没留意到他的眼中的难以置信。
半晌,皇帝终于开口:
那这些军报又作何解释你每次出征前,北狄都能未卜先知地撤兵……谢庭礼,你真当朕是傻子不成
我垂眸掩去眼底讥诮。
是啊,傻子。
这一世最初带兵的谢盈舟才该是傻子,可正因他痴傻多年,皇帝反而对他毫无戒心。
而谢庭礼...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忘了帝王最忌惮的就是臣子的未卜先知。
侍卫将他拖下去时,他还在嘶吼:穆语嫣!我待你不薄!你为何——
待我不薄穆语嫣突然笑起来,笑声比殿外的夜枭还瘆人。
王爷夜夜宿在醉仙楼,搂着那个眼睛像我的妓子叫'语嫣'时,可想过待我不薄
我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谢庭礼永远不会明白,上一世他能全身而退——
是因为有我这个南疆细作当替罪羊,有谢盈舟这个傻子替他转移圣怒,有穆语嫣这个痴情人替他销毁证据。
而现在,他亲手撕碎了所有保护伞。
14
夜深宴散,我独自走在宫道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穆语嫣的声音幽幽响起:妹妹好手段。
我头也不回:不及姐姐狠心,连自己的夫君都能亲手送进天牢。
她冷笑: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做我的夫君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姐姐接下来要对付的,是我吧
她猛地攥住我手腕: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指甲陷进我皮肉里,七皇子的尸首...可是被野狼啃得面目全非呢。
我反手扣住她命门,感受着指尖脆弱的脉搏:
那姐姐猜猜,为什么北狄送来的,偏偏是件带龙纹的铠甲
她瞳孔骤缩的瞬间,我毫不留恋地甩袖离去。
15
谢盈舟依旧没有消息。
我心底的奢望,从温热到微凉,再到彻底沉寂,像是逐渐熄灭的烛火。
我每日摩挲着谢盈的铠甲,试图从中感知一丝他的存在,可它终究成了一块冰冷的死物。
我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还活着。
又或者……他早已死在了北疆的某个角落,尸骨无存。
与此同时,皇帝病倒了。
起初只是风寒,后来竟渐渐卧床不起,连早朝都停了。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陛下忧思过重,伤了心神。
可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因为上一世,皇帝也是这样,在谢盈舟死后不久,突然病逝。
而今生,谢盈舟战死的消息传来后,皇帝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这其中,必有联系。
那夜,我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我站在一片血色的荒野上,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我循着声音走去,却见谢盈舟背对着我,怀中抱着一个襁褓。
语宁。他回头看我,唇角带血,等我回来。
我猛地惊醒,腹部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我要生了。
产婆和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围上来,可我疼得几乎失去意识。
恍惚间,似乎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我的额头上,指腹带着熟悉的薄茧,像是无数次在夜里安抚我的触感。
谢盈舟……我下意识抓住虚空,却什么也没碰到。
王妃!用力啊!产婆焦急的声音传来。
我咬紧牙关,攥紧床褥,终于在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是个小世子!产婆喜极而泣。
我虚弱地闭上眼,指尖却触到枕边一抹温热。
16
孩子满月那日,皇帝驾崩了。
举国哀悼,可还未等丧钟敲完,京城就乱了。
谢庭礼越狱了。
他不知何时逃出了天牢,竟集结了北疆残部和部分禁军,直接攻入皇宫,控制了太子。
朝堂大乱,无人能挡。
太子从未掌兵,而朝中武将大多被谢庭礼收买或威胁,一时间,竟无人敢反抗。
我抱着孩子躲在王府密室,听着外面厮杀声渐近,心中却异常平静。
若今日必死,那便死吧。
横竖……谢盈舟也不在了。
可就在叛军即将破门而入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铁蹄声。
紧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
是援军!援军来了!
我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
那声音,我认得。
是击退北疆的铁骑。
是……谢盈舟的兵。
谢庭礼被生擒时,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谢盈舟明明已经死了!他嘶吼着,被按跪在地上。
立于王府阶前,遥见那道熟悉身影策马驰来,恍若去岁——
他亦这般立于朱门外,候我花轿临门。
他瘦了许多,眉骨上的伤疤更深了,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刀。
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向我,伸手抚上我的脸。
我回来了。
我死死攥着他的衣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你去哪了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地府。
18
原来,数月前,谢盈舟在北疆被俘。
北狄人对他严刑拷打,逼问军情,却无意间发现了他魂魄残缺的秘密。
他们用搜魂术,想窥探我的记忆。谢盈舟嗓音沙哑,却意外发现,我体内有一道护心蛊。
护心蛊
是当年我母亲用自己的心魂炼成的。他冷笑,为了救皇上。
原来,多年前皇帝遇刺,被人夺走一魄,命在旦夕。
谢盈舟的母亲,那位传说中的乡野村妇,真实身份却是南疆巫医。
她不惜以自身心魂为引,炼成护心蛊,救了皇帝一命。
可皇帝醒来后,非但不感恩,反而视她为耻辱,将她活活烧死在冷宫。
而那道护心蛊,却因血缘牵引,钻进了年幼的谢盈舟体内。
所以这些年,我才会失魂落魄,昼夜颠倒。他低声道,因为我的魂魄里,始终寄生着护心蛊。
北狄人本想利用这点控制他,可谢盈舟却想到了我。
我曾饮过你的血。他看着我,冥王之血,可通阴阳。
于是,他赌了一把。
自尽而亡,魂魄直接入了地府。
而皇帝,因护心蛊的载体死亡,立刻病倒,最终驾崩。
我在地府等了许久。他轻抚我的发,直到皇帝身死,护心蛊彻底消散,我才得以回来。
19
太子登基后,第一道圣旨便是为谢盈舟平反。
他不再是痴傻的七王爷,而是护国有功的镇北王。
谢庭礼被判凌迟,行刑那日,穆语嫣竟去看了。
听说她全程面带微笑,直到谢庭礼咽下最后一口气,才转身离去。
三日后,有人在护城河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怀里抱着当年谢庭礼送她的定情玉佩,投河自尽了。
而谢盈舟以旧疾复发、神智不清为由拒诏,带着我在江南水乡安了家。
三间茅屋,两亩薄田,屋后种梅,门前栽柳。谢盈舟学会了打渔耕田,我则开了间小小药铺。
我站在屋前下,看着谢盈舟抱着我们的孩子逗弄。
当初离京太过匆忙,他抬头看我,还没取名字呢。
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梅花,轻声道:
就叫……归舟吧。
这一世,我们终于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