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南北多歧路。
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
——(清)吴敬梓
(一)初见.
林鸮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人冒名顶替了。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已经辗转多个地方打了很多种不同的工了。
还不如永远被蒙在鼓里,总好过现在这样,她想,恨到夜不能寐。
当年鼓着劲地想要考大学,她成绩优异,于是尽管家境贫寒,父母还是选择押宝在她身上,举家借债给她凑钱读高中。可惜十年寒窗苦读换来的却是杳无音讯的录取通知书。
别人表面安慰,背地里都在说林家那个姑娘心高气傲,还想读好大学呢,结果现在连个大学的影子都见不到。就林家那种破烂家庭,还做梦能出个金凤凰呢!
在家人失望的眼神和无声的指责当中,她决定外出打工补贴家用。
外面的世界对于有的人来说不过是出了家门每天的寻常,而对于林鸮来说却是辗转无数交通工具才勉强窥见一丝真容的地方。
女孩子独自在外漂泊总是面临着危险和诱惑,尤其是像林鸮这样的漂亮女孩。
美貌加任何一样技能都是绝杀,除了贫穷。抛却她引以为傲的成绩,她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她在乡村里会的那些,在大城市用不着。
她出来了以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全家一年在土里刨食的几千块钱,只是那些光鲜亮丽的人眼中一顿饭钱。
没有学历也没有人脉,于是她尝试了很多种工作。当服务员有客人骚扰她,众目睽睽却无人帮她说话,她刚烈,拿起水杯就往客人头上砸。
她不仅失去了工作,还需要给客人赔钱,直到她作势要打电话报警客人性骚扰,客人才假意大度地说算了算了,仿佛这时候又恢复成了一个体面人。
她当场被老板赶出了餐厅,她只能蹲坐在餐厅门口的花坛里,思索身无分文的她下一步该怎么办。
出来打工的钱除了必要的开销她都邮回家里了,这个月才刚刚开始,本以为一个包吃住的工作能让她安稳地攒下钱来,没想到才开头她就失业。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双黑色鳄鱼薄底皮鞋在她面前停住,随后递过来一张干净的面纸。
她惊讶地抬起头,干净的眼睛里没有他以为的泪水。
男人随即失笑,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刚刚在哭。
林鸮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没哭。但如果这不是纸而是钱的话我可能真的会感动哭。
她说完这句话在心里感慨自己一定是穷疯了,居然在大街上向陌生人要钱,本来就比男人矮的林鸮在心理上无形之中又矮了一大截。
她觉得自己可真虚伪,就因为刚刚那个骚扰她的客人长得肥头大耳还秃顶,她便接受不了。而眼前这个高大俊美的男人的一句关心却让她感到温暖,竟还自愿袒露出自己的窘迫。
像是被她的直白震住,男人竟还真就低头拿出钱包找起钱来,见包里还有现金他松了口气,也没数多少就全部拿出来递给了林鸮。
林鸮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她都开口了,钱又递过来了,她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难道这时候再假惺惺地来一句: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
她确实需要钱,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找到新的工作,但是风餐露宿的生活早在她进城打第一份工发的工资只给了一半且还没在她的包里捂热就被人偷掉的时候她就体验过了。
她不想要继续了,她的人生已经是一团乱麻了,努力有什么用勤奋有什么用她卑躬屈膝委曲求全换来的却是她明明已经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却被人通过伪造户籍迁移证、篡改档案等手段冒名顶替她去读了书。
她还在到处打工时,有人却偷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大学时光.假如不是她一边打工补贴家用一边攒钱想重新复读,报名时才发现原来她已经在上大学了,也许她这辈子都以为自己没考上。
于是她崩溃了,最后的一根弦在客人的咸猪手摸她屁股的时候彻底断了,她不管不顾地把杯子砸在客人身上。
她不理解命运为何不公至此,她上辈子是犯了什么天条这辈子才会这么苦她很想逐级上访把冒名顶替的事情公之于众,可现实是她给当地的警方报案得到的却是事实不符,不予立案的结果,以及一连串不知道哪里打来的提及家人的恐吓电话。
她突然就开悟了,这些事情他们敢做,就不会怕她发现。因为他们早就把她摸得一清二楚了,她和她的家人,不过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要碾死他们像碾死蚂蚁一样轻松,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自会有人主动排忧解难。于是她放弃了挣扎。
她想,既然好像没得选,既然不管她怎么挣扎,最后总要走向那个似乎命定的结局,那为什么不给自己寻个好点的去处
她离堕落,一步之遥。
她看着这个看似绅士的男人,手里捏着钱,开口道,你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男人似乎洞悉了她的眼神,喉结滚动,随后轻笑:你知不知道你的这句话会让我们两个人都在法律的边缘游走尤其是你手里还拿着我给的钱。我好心让你感动,你却想害我
男人说完,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了,就剩林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
真是个怪人,她心想。
虽然手里莫名其妙多了一笔钱,但是节俭惯了的林鸮还是没有选择大手大脚花钱,毕竟在没有找到新的工作之前,未来要怎么生活当下都还没有着落。
她找了家青年旅馆凑合了一晚。其实说实话她知道青年旅舍对于很多光鲜亮丽的都市男女来说上不得台面,但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住宿条件了。
她第一次住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感叹城市生活的便捷:温暖的床铺,随时可以取用的热水,以及一个拉上帘子就能得到的私密的空间。
这和她之前的生活比起来已经是天壤之别了,她很感恩这份幸福。
她所生活在的那个贫瘠的山村,她都成年了还不可避免和妈妈挤在一张床上。
家里没有专门的衣柜,就连所谓的客厅都是和床融为一体的,吃饭只有一个低矮的灶台,别说肉了,他们家就连吃鸡蛋都是奢侈。
但就是那样的家庭,举家借债供她读了高中,全家把宝押在她身上,这在农村是多么难得!
所以她拼了命地学习,厚着脸皮去请教老师、去找家境好一些的同学借辅导书来抄,她熬到连月经都想办法延迟,一切都为了一个好成绩,因为这不仅是她对未来的期许,更承载着一个家庭的希望。
可结果呢是她轻而易举地被取代,她那么那么努力。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你
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之后她得出的结论是只能是她。她是多么合适的选择,一个无权无势出身偏远的小小农民家庭的女儿,一个多么合适的替代品!
但是当她见识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之后,她不禁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傻得可爱。
她在泥潭中挣扎,终于意识到如果她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向上够到阳光,那她的根系就只能向下汲取养分,不断往下,越是靠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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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学习
她在青年旅舍好好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待到要退房的时候才舍得离开。
她在大街上游荡,她到处巡视着,企图找到适合她的工作。以她的学历和资质来说,她能找到的工作除了服务员就是进工厂了。
可是她不甘心,如果靠做这些对个人来说毫无助益的工作,这点微薄的工资是不够她在这座繁华的城市扎根的,这样她就算打十年的工都不可能在这里拥有一间厕所的。更别提养活她远在家乡勤勤恳恳一无所获的父母了。
于是在街上遇到自称星探的男人给她递名片的时候她只犹豫了片刻就决定试试。为了防止被骗他还特意花钱去网吧查询了这家娱乐公司——星辰娱乐公司,搜索词条上这家公司还是占了不少的篇幅。
这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娱乐公司,签约的艺人不乏当下大红大紫的明星。她深呼一口气,怀揣着勇气找了个电话亭拨通了星探的电话。
于是来自乡村的十八岁的一无所有的林鸮就这么一只脚踏进了娱乐圈。
她入了这个行业才知道原来她的年龄已经算是高龄老人接近夕阳红了。加上他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任何的演艺基础,所以尽管长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也只能跑跑龙套。
何况演艺圈从来不缺长得好看的人,她还不会打扮自己。也不是她不想打扮,不会她可以学,主要原因还是她没钱,她是想办法跟化妆师混了个眼熟她才知道原来化妆有那么多步骤、每个环节都是钱。
于是她的演艺生涯三个月里有两个半月都在扮演死尸,剩下的半个月则是充当背景板。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这份工作比当服务员有前途多了。
就算她当演员当不出什么名堂——她也没指望,她一没背景二没资源三也不算倾国倾城,想要混出头来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但是她不气馁,因为公司包吃住,每个月还有保底工资,她长那么大终于有了一间小小的属于自己的房间,虽然勉强只够放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但是她已经很满足了。
星辰娱乐公司财大气粗,对于她这种底层龙套而言,既然被签进去了,公司都默认有红的潜能。
因此公司开办的各种声形体表以及技能课只要通过经纪人报名就可以免费去听,前提是只要报名了就得好好地学习做好功课,简单来说就是不能占着名额不学习。
林鸮非常珍惜一切学习的机会,对于其他艺人而言这也许是一件让人苦不堪言的事情,毕竟她进公司以后听到的一些就是公司签的那些个当红小花小生们,好多七八年了大学都没有毕业。
对此林鸮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她梦寐以求的,正是别人不屑一顾的。她心中对于没能上大学的遗憾正好在这里得到了一些圆满,虽然她当时想报考的是律师,和现在的表演背道而驰,但是丝毫没有扑灭她学习的热情。
她想得很清楚,她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她想努力学习,一方面是想努力自我提升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发展一下她的演艺事业,至少从一个死尸变成一个有台词的活死人吧
另一方面就是就算努力了也没有办法大红大紫,万一她哪门学好了还可以教别人啊以后离开这个公司了也可以借势把自己推销出去,不亏的,怎么都不亏的。
于是她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每天除了扮演死尸就是泡在公司的各个班里面学习。
她貌似是有一个经纪人的,但是估摸着她的经纪人名下需要管理的艺人太多,她这种小虾米就被放任野蛮生长了。
她很珍惜在公司里学习的机会,因为星辰娱乐公司毕竟是一个大公司,所以请来给他们教课的老师都不乏业内的专业老师,以及一些上了年纪退居幕后但是还想为演艺事业发光发热的影帝影后大佬们。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和这些大佬面对面,当然她所抱有的尊重和敬意主要是她对于能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的人的憧憬。
至于这些影后影帝上的星光,说实话她没有多少感觉,他们家根本就买不起电视,就连电费都快负担不起的家庭想买电视简直是可笑。
她很小的时候都是去她的好姐妹王秋月家去蹭电视看的。但是她从小自尊心就很强,她只是偶尔听到秋月妈妈嘀咕她寒酸,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她家看电视了。
看吧,不是只有富人会瞧不起穷人,同为穷人的秋月家,也会瞧不起她家穷。只要一个人穷了,她身上好像所有的的特点全部都被同化成一个字,那就是穷。
虽然这并没有影响她和秋月之间的感情,因为她分得清秋月是秋月,她妈妈是她妈妈。可是后来她和秋月还是走远了。
秋月十五岁的时候就嫁人了,本来这也是她的命运的,但是那会儿她正在父母和班主任的支持下努力考学,所以就这样逃过了农村女孩早早嫁人这个命运。
她和秋月感情最好的时候就是她结婚前来找她大哭了一场,她真的很想帮助她逃跑。可是能跑到哪里去呢她自身都难保。
在村子里富裕一点的秋月家还是为了五千块钱的彩礼把秋月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
婚礼的时候她看见男人的头发都已经隐隐约约有秃顶的迹象,她就在心里怀疑大十几岁会不会其实也是一个谎言
男人已经散发着一些迟暮的老人味,而她的秋月,才来月经没有多久的时间。
后来听说秋月结婚以后迅速怀孕了,然后就是不断地生产、怀孕、生产,等到她高考完再见到秋月的时候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
她看到这个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的年轻小妈妈,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的小姐妹这样被困住的一生。
可是她哪里来的资格同情别人她的人生已经自顾不暇。她那时正焦灼地等待录取通知书,她考得不错,也是按照班主任的建议报考的学校。
但迟迟没有收到通知书的她心中已经绝望了,她的志愿应该是滑档了!她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当中,因为她清楚,她的家庭已经经不起她复读一年了。她只能想办法离开那座山,否则她就是下一个秋月。
想到这里,她学习的信念就更加坚定了。她总是第一个出现在公司,然后最后一个离开。这样长时间透支身体来学习的结果不是她获得了多少进步,而是她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片场。
(三)危机
按道理死尸本来就该一动不动,但是剧组每天的置景以及协调各个演员以及各个部门的时间一直都很紧凑,加上那天正在拍一个大制作的戏,为此剧组已经紧张筹备了好几天了。
结果就在拍完转场打算拍下一场戏的时候发现演死尸的演员躺在那里喊不醒像是睡着了。这样一来耽搁了几分钟旧景还没撤下,导演大发雷霆一个剧本砸过来,结果刚好不偏不倚砸中林鸮的头,把林鸮的头砸出血来林鸮才醒来。
她一醒来看到的就是整个剧组凝滞的氛围以及众人指责的目光。因为导演一发火,整个剧组都要跟着一起倒霉。
林鸮连忙爬起来向导演道歉,得到的是导演劈头盖脸的臭骂,你这种演个尸体都能睡着的废物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剧组,我看见你就烦!还有你脸上的血,赶紧去处理好,别在这里碍眼。
说完暴躁地从身上摸摸索索地把他的钱包丢给她以后转身就走了。
林鸮想要解释的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毕竟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是昏倒了还是睡着了,她耽误了剧组转场、害得大家要无辜承受一波导演的怒火就是不争的事实,是她的错。
她带着满头的血摇摇晃晃地离开剧组,没有一个人上来扶她,大多数人是觉得她烦惹事精,小部分人觉得她可怜但是在当下也不敢去扶她,谁也不是傻子要往导演的窗口上撞。
这个导演江华光也算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出生在演艺世家却选择当了导演,在国外拿了很多奖回来的,顶着一张可以当明星的脸来当导演,他甚至作为导演还有专门的粉丝后援会华光,华光,华人之光!
本来有不少工作人员之前还冲着这张脸赞叹人和人之间有壁,在他手下只工作了半天就变成了人和人之间有病。
天才和普通人还是很难和谐共处,这货工作起来暴躁得像太君,虽然没人敢让他知道他们私下里吐槽他像立本人,不然他肯定更疯,毕竟对于华国人来说骂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说他像立本人了。
果然对帅哥祛魅的最快方法就是和他一起工作,大多数情况下,包清醒的。
林鸮这次得罪了江华光只能说是倒霉出一种境界了。本来平时发生这种事在不赶时间的情况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何况演死尸本来就需要长时间一动不动,就是很容易睡着的,这是人之常情,何况林鸮不是睡着而是昏过去了。
但是导演本来拍这场戏就因为资本强塞进来的女二整容脸僵做不了大动作、男三超绝儿童身材还非要求戏要露肌肉给粉丝发福利、男主台词不背只会念数字、女主哭不出来滴了好多眼药水才拍好一场离别戏而火冒三丈。
一场戏原定一个小时完成的,结果花了四个小时才勉强拍到导演觉得能用,别说演死尸的演员困了,其他工作人员都有点困了。
在江华光连续骂哭所有主演才迎来cut的转场,结果演死尸的又出了问题于是他的愤怒值就这么到达了临界点,并由倒霉蛋林鸮全盘接收。
林鸮就这么水灵灵地连死尸都没得演了,因为从今天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那个演死尸睡着的龙套了,她到处收获鄙夷的目光,她于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越努力越辛酸。
其实不是不可以睡,也不是不可以犯错,而是她身为一个龙套居然敢睡觉、敢犯错、敢不敬业,简直在丢龙套的脸,因为龙套是具有勤奋向上的特质的。许一禾欲哭无泪,她的勤奋弄巧成拙了。
她额头上的血已经顺利地淌到了眼睛,她随意地拿手一抹,然后打开了刚刚导演丢过来的钱夹。
她真的觉得江华光这个人真的很神奇,如果是她的话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钱包随便扔给另一个人的。
钱包里鼓鼓囊囊的,满满都是百元大钞,一半红一半绿色,许一禾想着原来绿色的这个这就是传说中的刀了啊。
她不客气地把他钱包里的钱都拿空了,刀了也拿走,听说刀了很值钱。反正是他丢过来的钱包,她的头也破了,她拿着点怎么了她的头难道这点钱都不值
除此之外钱包里还有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卡,嗯怎么还有身份证这个导演过于不羁了些。他难道真的不怕她拿着她的身份证和卡干点什么别的事情
她掏钱的时候不小心把卡翻乱了,于是她只得重新整理一下这个包,这个钱包看着还挺重要的,她得以还钱包为借口找导演以求获得他的原谅。
其实说实话她对还要见到江华光感到头皮发麻,但是为了能在这一行继续混下去她也没有办法。
而且她整理卡面的时候不小心看到江华光的一张合照,四个帅哥肩并着肩,看着感情很好的样子,帅得百花齐放,各有千秋。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其中一个帅哥,正是之前在路口给了她一叠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