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细碎的浪花拍打在棠瑭的脸上,她赤着脚踩在潮湿的沙滩上,每一步都留下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涌上来的潮水抹平。傍晚六点的渔舟镇总是这样安静,除了海浪声,就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渔船马达声。
爷爷说过,退潮后能在礁石区捡到最好的海螺。棠瑭自言自语着,将额前被海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她今年二十二岁,却已经独自在这座海边小镇生活了四年——自从爷爷去世后,这座摇摇欲坠的灯塔就成了她唯一的家。
父母在她八岁时就去城里打工,最初每个月还会寄钱回来,后来渐渐断了联系。爷爷是渔舟镇的老灯塔看守人,一手把她拉扯大。棠瑭弯腰捡起一个被海浪冲上岸的贝壳,在衣服上擦了擦,放进腰间的布袋里。
天色渐暗,她正准备返回灯塔,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礁石旁似乎躺着一个人。棠瑭的心猛地一跳——渔舟镇很少有外人来,更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躺在湿冷的沙滩上。
喂!你还好吗她小跑过去,海水浸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那是个男人,面朝下趴在沙滩上,昂贵的深色西装被海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棠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体翻过来。男人的脸色惨白,嘴唇因寒冷而泛青,但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
还活着...棠瑭松了口气,随即想起爷爷教过的急救方法。她跪在男人身旁,双手交叠按在他的胸口,开始有节奏地按压。
一、二、三...数到三十下,她俯身捏住男人的鼻子,对着他的嘴吹了两口气。咸涩的海水味混合着某种淡淡的古龙水气息钻入鼻腔。
重复了几轮后,男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海水从他口中涌出。棠瑭连忙扶他侧身,拍打他的背部。
你没事吧能听见我说话吗她问道,声音因紧张而略微发颤。
男人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深邃如海,此刻却盛满了迷茫与困惑。他盯着棠瑭看了几秒,眉头渐渐皱起。
我...这是哪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渔舟镇的海滩。棠瑭松了口气,你被冲上岸了,我刚好看到。你能站起来吗天快黑了,这里会很冷。
男人尝试撑起身体,却因虚弱又跌回沙滩。棠瑭连忙扶住他:别急,慢慢来。她将男人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尽全力支撑他站起来。
谢...谢谢。男人低声道,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棠瑭瘦小的身躯上。
回灯塔的路并不长,但对拖着个昏迷男人的棠瑭来说却异常艰难。等他们终于到达那座白色圆塔时,棠瑭已经满头大汗。灯塔一层是她居住的小屋,简陋但整洁。她将男人扶到唯一的那张床上,立刻去找干毛巾和爷爷留下的旧衣服。
你得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会生病的。她把衣物放在床边,背过身去,我不会看的,你...你自己来。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男人因疼痛发出的抽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虚弱的好了。
棠瑭转身,看到男人已经换上了爷爷的旧毛衣和裤子。虽然尺寸不太合身,但至少是干的。他的黑发还在滴水,脸色依然苍白得吓人。
我叫棠瑭。她递过去一杯热茶,你呢怎么会掉进海里
男人接过茶杯,双手微微发抖。他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眉头越皱越紧。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名字
什么都不记得。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慌,我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棠瑭愣住了。她蹲下身,与坐在床边的男人平视:你是认真的不是撞到头糊涂了
男人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茶杯:就像...就像有人把我脑海中的抽屉全部清空了。我知道茶杯是什么,知道海是什么,但关于我自己...一片空白。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棠瑭从未听过的恐惧,那不是伪装出来的。她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覆在男人手背上:别怕,会想起来的。爷爷说过,人受到惊吓时会暂时忘记事情。
你爷爷...是医生
灯塔看守人。棠瑭笑了笑,但他读过很多书,镇上的人生病都找他。她站起身,我去煮点粥,你一定饿了。
简陋的厨房里,棠瑭一边搅动锅里的白粥,一边偷偷观察那个陌生男人。他坐在床边,双手抱头,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窗外的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金色的光晕。即使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也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
城里人...棠瑭小声嘀咕着,往粥里撒了一把虾干。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渔舟镇又怎么会落海
粥煮好后,她盛了一碗端给男人:趁热吃吧,虽然没什么好东西...
男人接过碗,动作突然顿住。他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疤痕。这个...他喃喃道,我好像记得什么...医院白色的天花板...
别勉强。棠瑭在他身边坐下,记忆会慢慢回来的。在那之前,你总得有个名字称呼吧
男人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热腾腾的食物似乎让他好受了些。你叫我...阿宴吧。他忽然说。
阿宴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不知道。他摇头,就是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棠瑭点点头:好吧,阿宴。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等记忆恢复了再做打算。不过...她环顾狭小的房间,条件不太好,希望你别介意。
阿宴——现在他有名字了——抬头看向棠瑭,眼神复杂:为什么要帮我我们素不相识。
棠瑭耸耸肩:渔舟镇的人都是这样。海上讨生活,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而且...我知道孤独是什么感觉。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也被海平面吞没。灯塔的灯自动亮起,旋转的光束穿透黑暗,为远方的船只指引方向。在这束光的照耀下,两个陌生人的命运悄然交织。
接下来的几天,阿宴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他能帮棠瑭修补渔网,动作熟练得令人惊讶;有时却会突然抱住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留下更多困惑。
第三天傍晚,棠瑭从镇上买药回来,发现阿宴正站在灯塔顶层的瞭望台,凝望远处的大海。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白色墙壁上。
感觉好些了吗棠瑭走到他身边,递过一包镇上买的饼干,李大夫说这种头痛药很有效,你晚上可以试试。
阿宴接过饼干,却没有打开:棠瑭,我今天想起了一些事。
真的棠瑭眼睛一亮,想起什么了
一个名字...盛氏集团。还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栏杆,一个男人,很严厉的样子,对我说'盛世宴,你太让我失望了'。
盛世宴...这是你的名字
可能是。他转向棠瑭,眼中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但我不确定那是我的父亲,还是...别的什么人。记忆太模糊了。
棠瑭若有所思:盛氏集团...我在镇上的报纸好像见过这个名字,是个很大的公司。她犹豫了一下,阿宴...不,盛先生,你可能是很重要的人。
别那么叫我。他突然抓住棠瑭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轻嘶了一声,抱歉。他立刻松开手,我只是...在这里,我只是阿宴。那个盛世宴,无论他是谁,现在的我都不认识。
棠瑭揉着手腕,却笑了:好吧,阿宴。不过我们得想办法查查这个盛氏集团,说不定能找到你的家人。
不急。阿宴望向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我喜欢这里。安静,简单。他顿了顿,喜欢你叫我阿宴时的样子。
棠瑭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假装整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掩饰突然发热的脸颊:胡说什么呢...我去做晚饭了。
她转身下楼,没看见阿宴眼中闪过的一丝复杂神色。
当晚,棠瑭趁阿宴睡着后,悄悄检查了他被海水泡坏的西装。在内衬口袋里,她找到一张几乎融化的名片,只能勉强辨认出盛氏集团和半个电话号码。
果然...棠瑭咬着嘴唇思考。她应该联系这个公司吗如果阿宴真的是他们的重要人物,那么...他迟早要回到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与渔舟镇、与她,隔着不止一片海的距离。
她将名片小心收好,决定再等几天。也许阿宴的记忆会自己恢复,也许...她私心地想,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一些。
灯塔外,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如同命运不急不缓的脚步,正一步步向他们靠近。
棠瑭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在灯塔外的绳子上,海风立刻把衬衫吹得鼓起来,像一面扬起的帆。已经一周了,阿宴——或者说盛世宴——的记忆时好时坏,但身体明显恢复了不少。现在他能帮她修补渔网,甚至爬上灯塔擦拭透镜。
这种结构的渔网容易在这里脱线。阿宴蹲在码头边,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网眼之间,要这样打结才牢固。
棠瑭蹲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手法尝试:你以前是渔民吗这么熟练。
阿宴的手指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不知道...肌肉记忆吧。他忽然按住太阳穴,呼吸变得急促。
又来了。棠瑭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别想了,休息一下。
这几天她已经摸清了规律——每当阿宴试图回忆过去,剧烈的头痛就会袭来。李大夫说这是典型的解离性失忆症状,记忆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强迫回想反而有害。
我去给你熬药。棠瑭扶他回到灯塔底层的小屋。爷爷留下的草药柜里还有不少治疗头痛的药材,这几天消耗得特别快。
水烧开的时候,她听见阿宴在屋内走动的声音。自从能下床活动,他就闲不住,总想帮忙做些什么。棠瑭透过窗户看见他站在书架前,手指抚过那些爷爷留下的旧书。
《航海天文》《气象学基础》...你爷爷很博学。阿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棠瑭差点打翻药罐。
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她拍着胸口,转身看见阿宴苍白的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抱歉。他接过棠瑭手中的药罐,我来看着火,你去休息吧。
你会熬药
好像...会一点。阿宴盯着炉火,眼神有些恍惚,有个画面...砂锅,中药的味道,有人教过我火候...
棠瑭没有追问。她靠在门框上,看着阿宴专注的侧脸。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穿着爷爷的旧毛衣,却像个落难的贵族;手法熟练地熬着草药,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与渔舟镇格格不入的气息。
药熬好后,阿宴坚持要棠瑭尝尝他做的鱼汤。简陋的木桌上,两碗冒着热气的鱼汤并排放着,旁边是一盘清炒野菜。
你厨艺不错。棠瑭喝了一口,鲜美的味道让她惊讶地挑眉。
阿宴笑了笑:大概是求生本能。总不能一直吃你做的饭。他顿了顿,棠瑭,我想去镇上看看。
为什么
也许...看到些什么能帮助恢复记忆。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而且我们快没盐了。
棠瑭咬着筷子思考。带阿宴去镇上确实有风险,万一被人认出来...但整天把他关在灯塔里也不是办法。
好吧,但你要戴顶帽子。她最终妥协,渔舟镇虽然小,但闲话传得快。
第二天清晨,他们搭老张头的渔船去了镇上。阿宴戴着棠瑭的宽檐草帽,看起来有些滑稽,但确实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渔舟镇的早市热闹非凡,渔民们吆喝着刚捕捞的海货,农妇们摆出新鲜的蔬菜水果。棠瑭拉着阿宴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停下来买些日用品。
李婶,今天的虾真新鲜!棠瑭在一个摊位前停下。
哟,棠瑭啊,这是...李婶好奇地打量着阿宴。
我表哥,从城里来养病的。棠瑭流畅地撒着谎,悄悄捏了捏阿宴的手示意他别出声。
买完东西,他们路过镇上的小茶馆。门口的老式电视机正播放着午间新闻,女主播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
盛氏集团股价连续第七天下跌,创始人盛鸿在记者会上再次呼吁公众提供失踪儿子盛世宴的线索...
棠瑭僵在原地。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西装革履的阿宴站在某个豪华会场,神情冷峻,与现在身边这个穿着旧衬衫的男人判若两人。
她猛地转头,看见阿宴脸色惨白,双眼死死盯着屏幕,嘴唇微微颤抖。
那...是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棠瑭顾不上买齐东西,拉着阿宴匆匆离开。回灯塔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阿宴的呼吸一直很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直到回到灯塔,关上门,阿宴才突然开口:我是盛世宴...盛氏集团的继承人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那个盛世宴看起来...很讨厌。
棠瑭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打开爷爷留下的老旧收音机,让海风般的白噪音填满沉默的空间。
你不必现在就接受。她最终说道,记忆会慢慢回来的。
阿宴——现在或许该叫他盛世宴了——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如果那个盛世宴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我宁愿选择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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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悬在空中,无人能答。
接下来的日子,电视上的那则新闻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激起层层涟漪。盛世宴的记忆恢复速度明显加快了,但每次回忆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情绪波动。
又梦见了那个男人...我父亲。一天早餐时,盛世宴揉着太阳穴说,他在训斥我,说我让家族蒙羞...因为什么项目失败了。
棠瑭给他添了杯热茶:你小时候他常这样吗
不知道...只有这些碎片。他的手指在杯沿画着圈,但每次想起他,我就感到...窒息。
棠瑭默默记下这些细节。晚上趁盛世宴睡着后,她偷偷用灯塔里的老式电脑搜索盛氏集团
盛世宴。屏幕上跳出的信息让她屏住呼吸——商业帝国的继承人,哈佛商学院毕业,三十岁接管集团投资部...还有各种慈善晚宴上的照片,每一张里的盛世宴都完美得像个假人。
与她共处一室的这个会为头痛皱眉、会帮她修补渔网、会因看到海边日落而微笑的男人,与照片中判若两人。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棠瑭轻声自语,关闭了电脑。
第二天,镇上来了陌生人。棠瑭去杂货店买米时,看见两辆黑色轿车停在镇公所前,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正在和镇长交谈。
说是来找人的,杂货店老板娘神秘兮兮地说,好像是什么大公司的人,出手可阔绰了。
棠瑭的心一沉。她匆匆买了必需品,绕小路回到灯塔。盛世宴正在修理漏水的屋顶,见她回来,从梯子上敏捷地跳下。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他接过棠瑭手中的袋子。
有人来镇上找你。棠瑭直接说道,开黑色轿车,穿西装。
盛世宴的手一抖,袋子里的苹果滚落在地。他弯腰去捡,动作缓慢得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你觉得...我该见他们吗他最终问道,眼睛盯着手中的苹果。
棠瑭胸口发紧。这是她一直害怕面对的问题。那是你的家人和同事,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家人盛世宴苦笑一声,那些记忆碎片里的'家人',除了指责和期望,还有什么他抬头看向棠瑭,这一周多,是我记忆中...最平静的日子。
海风从窗口涌入,吹乱了棠瑭的头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理智告诉她应该劝盛世宴回去,但心底有个自私的声音希望他留下。
天黑前他们找不到这里。她最终说道,你...自己决定吧。
盛世宴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大海。阳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
如果我想不起来全部,至少让我记住这个。他轻声说,灯塔,海风,还有...你。
棠瑭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假装整理架子上的罐头,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别说傻话了,我去做饭。
傍晚,他们坐在灯塔外的礁石上看日落。盛世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是一串用贝壳和小石子串成的风铃。
给你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棠瑭,你说过晚上怕黑...这个挂在窗边,风一吹就有声音,像有人在陪你。
贝壳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每个都被精心打磨过,用渔线串在一起。棠瑭接过风铃,指尖不小心碰到盛世宴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
谢谢...她声音轻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盛世宴看着她,眼神柔软:应该是我谢谢你。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一个忘记盛世宴的机会。
远处,最后一缕阳光沉入海平面。更远处,渔舟镇的灯光次第亮起。而在两者之间,只有这座白色灯塔,和两个在命运浪潮中暂时停泊的灵魂。
夜深时,棠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披上外套,警惕地走到门前:谁
棠瑭,是我。李大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快开门,出事了!
棠瑭拉开门,看见李大夫身后站着两个陌生男子,西装革履,正是白天镇上见到的那几人。
他们说...李大夫面色为难,来找盛先生的。
棠瑭的心沉到谷底。她回头,看见盛世宴已经站在楼梯口,脸色苍白但神情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我跟你们走。他对陌生人说,声音恢复了某种棠瑭从未听过的威严,但给我十分钟。
男人们犹豫了一下,点头退到门外。盛世宴转向棠瑭,眼中情绪复杂。
看来...盛世宴得回去了。她苦笑着说。
棠瑭的喉咙发紧,所有的话都堵在那里。最终,她只是转身从架子上取下那件已经洗净晾干的昂贵西装。
给,她强迫自己开口,物归原主。
盛世宴接过西装,手指轻轻擦过棠瑭的指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声道:谢谢你的灯塔,唐棠瑭。
十分钟后,黑色轿车载着盛世宴驶离灯塔,尾灯在黑暗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海岸线的拐角处。棠瑭站在灯塔门口,手中紧握着那串贝壳风铃,海风吹散了眼角未落的泪水。
在遥远的城市中心,盛氏集团大厦顶层的灯光彻夜未熄。两个世界在此刻短暂相交,又迅速分离,如同潮水冲刷沙滩,留下痕迹又将其抹去。
黑色轿车的空调吹得人皮肤发紧。盛世宴坐在后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那件被唐棠瑭洗净熨平的西装。车窗外,渔舟镇的景色飞速后退,灯塔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海平面处。
盛先生,董事长非常担心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头,声音恭敬却不容置疑,医生已经在集团等候。
盛世宴没有回应。他的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脑海中全是棠瑭最后站在灯塔门口的身影。那么瘦小,却倔强地挺直了背,手里紧握着他做的贝壳风铃。
我失忆期间,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集团怎么样
男人犹豫了一下:股价下跌了12%,与林氏集团的并购案被迫延期,董事长不得不亲自出席亚太金融论坛...
够了。盛世宴闭上眼睛。数字、交易、并购案——这些词汇像钥匙,正在一扇扇打开他记忆的闸门。每想起一个,那个叫阿宴的男人就死去一点。
三小时后,轿车驶入市中心最高那栋玻璃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专属电梯直达68层,门一开,刺眼的灯光迎面扑来。盛世宴眯起眼,看见父亲盛鸿站在办公室中央,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面容如同雕刻般冷硬。
终于舍得回来了盛鸿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楼层瞬间安静下来。
盛世宴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强撑着走向父亲:我失忆了,父亲。
失忆盛鸿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办公室,那为什么拒绝见李秘书为什么跟一个渔村女孩躲在灯塔里你知道这半个月媒体怎么写吗'盛氏继承人精神崩溃''豪门公子逃避责任'!
每个词都像鞭子抽在身上。盛世宴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在灯塔的日子里,他已经忘记了这种窒息感——父亲永远知道如何精准打击他最脆弱的地方。
我需要见医生。他最终说道,声音疲惫,真正的医生,不是您那些公关团队。
盛鸿审视着儿子,目光如X光般穿透一切:王医生在等你。但记住,盛世宴,他上前一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盛家的人,没有软弱的资格。
医疗中心位于大厦的60层,专为盛氏高层服务。王医生的办公室布置得温馨舒适,与整栋楼的冷硬风格截然不同。
说说看,都想起了什么王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
盛世宴躺在诊疗椅上,盯着天花板:碎片...父亲在地下室罚我背财务报表,十岁...并购案失败,他在董事会上当众说我是废物...还有...他突然顿住,一个陌生的画面闪过——昏暗的房间,反锁的门,窗外电闪雷鸣。
怎么了王医生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我想起...小时候怕雷雨。盛世宴的声音开始发抖,父亲说盛家的人不能有弱点...把我关在地下室...整整一夜。
说到这里,他突然无法呼吸,仿佛又回到那个漆黑的地下室,潮湿的霉味充满鼻腔,雷声如同巨人的脚步在头顶炸响。他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受伤动物般的呜咽。
王医生立刻按下呼叫铃,护士带着镇静剂冲进来。药物注入静脉后,盛世宴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但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
解离性失忆症往往与童年创伤有关。王医生轻声解释,你潜意识选择忘记,是为了逃避无法承受的痛苦。
盛世宴抬起手臂遮住眼睛:那为什么现在想起来了
因为你在灯塔找到了安全感。王医生合上病历本,那个女孩,棠瑭,给了你从未有过的接纳。
听到她的名字,盛世宴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他多想回到那座白色灯塔,听海风吹响贝壳风铃,看棠瑭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但现在的他,连给她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属于哪里是那个在董事会上叱咤风云的盛世宴,还是在灯塔修补渔网的阿宴
与此同时,渔舟镇的灯塔里,棠瑭坐在老旧电视机前,屏幕里正在播放盛世宴回归的新闻。他穿着笔挺西装,被记者和保镖簇拥着走进盛氏大厦,神情冷峻,与灯塔里的阿宴判若两人。
这才是你的世界...棠瑭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串贝壳风铃。清脆的撞击声在空荡荡的灯塔里回荡,像极了心碎的声音。
她关掉电视,拿起床头的相框——那是她和爷爷唯一的合照。爷爷常说,灯塔看守人要耐得住寂寞,因为光明总是孤独的。
我没事的,爷爷。她对着照片微笑,却感到脸颊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夜深了,棠瑭辗转难眠。她起身点亮油灯,从抽屉深处取出那张被海水泡烂的名片残片。上面的电话号码已经模糊不清,但盛氏集团几个字依然可辨。
她应该打过去吗告诉他灯塔的屋顶修好了,告诉他李婶送来了新鲜的海胆,告诉他...她想念他
手指悬停在老式电话的拨号盘上,最终还是没有转动。那个世界不属于她,就像渔舟镇不属于盛世宴一样。
棠瑭吹灭油灯,在黑暗中抱紧双膝。海风拍打着灯塔的窗户,如同远方某人的叹息。
第二天清晨,盛氏大厦顶层会议室。
林氏集团的收购案必须重启。盛鸿将一叠文件甩在会议桌上,世宴,你负责。
盛世宴翻阅着文件,数字和条款自动在脑海中排列组合——这种商业直觉仿佛从未离开过他。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文件上林氏集团CEO的照片:林志远,那个总在慈善晚宴上对他假笑的男人。
为什么是林氏他抬头问道,他们的航运业务与我们的核心产业毫无关联。
盛鸿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因为二十年前,林志远抢走了本该属于盛氏的地块。现在,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建立的一切归入盛氏名下。
这种私人恩怨式的并购在盛世宴看来毫无商业理性,但他早已学会不在会议上反驳父亲。会议结束后,他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从这个高度,甚至能看到远处海平面的闪光。
在想你的小灯塔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盛世宴转身,看见妹妹盛雅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车钥匙。
你怎么来了他勉强笑了笑。盛雅是盛家唯一与他亲近的人,现在在集团设计部挂闲职。
来看看我死而复生的哥哥啊。盛雅走近,突然压低声音,父亲派人去渔舟镇了。
盛世宴的身体瞬间紧绷:什么意思
别紧张,不是去感谢那位救命恩人。盛雅讽刺地笑了笑,是去调查。你知道父亲的,他怀疑一切。
盛世宴的胃部绞紧。父亲会怎么对待棠瑭那个单纯善良,会为了一只受伤的海鸥而哭泣的女孩
我得阻止他。他转身就要离开。
盛雅拦住他:别傻了!你越表现出在意,父亲越不会放过她。她叹了口气,交给我吧,我认识几个靠谱的私家侦探,至少能确保那位棠小姐不会受到骚扰。
盛世宴看着妹妹,第一次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为什么帮我
因为...盛雅望向窗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也曾有过想逃离的时候。
当天下午,盛世宴在办公桌上发现一个信封。里面是棠瑭的全部资料:留守儿童,父母失联,由灯塔看守人爷爷抚养长大...以及一张她站在灯塔前的照片,海风吹起她的衣角和发丝,笑容明亮如阳光。
盛世宴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胸口泛起一阵钝痛。她是那么自由,那么真实...与他所在的金丝牢笼截然不同。
他翻开最后一页,突然僵住——调查报告显示,棠瑭的爷爷曾为林氏集团工作过,是林志远的旧部。一行红色批注格外刺眼:需进一步调查是否存在刻意接近嫌疑。
荒谬!盛世宴将文件摔在桌上。棠瑭救他时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这纯属父亲的被害妄想。
但理智告诉他,一旦父亲认定某事,证据根本不重要。他必须采取行动,在父亲伤害唐棠瑭之前。
夜幕降临,盛世宴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他早已背熟的号码——渔舟镇灯塔的电话。他按下拨号键,却在接通前迅速挂断。
他能说什么对不起我父亲调查你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是我想念灯塔和海风,想念你
都不合适。现在的他,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成了奢侈。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有人在查你和那个女孩。小心。——S
S...盛雅。盛世宴的心沉到谷底。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父亲已经行动了。
同一时刻,渔舟镇的灯塔里,唐棠瑭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自称是旅游杂志记者的女人对灯塔表现出异常的兴趣,不断询问前段时间是否救过一名落水男子。
你认错人了。棠瑭平静地回答,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围裙边缘。
记者意味深长地笑了:真的吗那为什么盛氏集团会派人调查你的背景呢
棠瑭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不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没有其他事,请离开吧,我要关灯了。
女人离开后,棠瑭锁好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她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盛世宴不属于这里,而他的世界不会轻易放过一个知晓继承人落魄时期的渔村女孩。
窗外,灯塔的光束一如既往地旋转着,为远方的船只指引方向。而在光束照不到的黑暗里,一场针对唐棠瑭的风暴正在酝酿。
盛世宴站在城市高楼的窗前,望着远处看不见的海的方向。两个世界,同一片夜空下,他们都清醒地知道——这场偶遇带来的涟漪,远未平息。
凌晨三点,盛氏大厦的档案室里,盛世宴在一堆尘封的纸箱中翻找着。自从收到盛雅的警告,他已经连续三晚潜入这里,寻找任何可能帮助唐棠瑭的线索。
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这些箱子里装满了二十年前的合同和会议记录,枯燥的数字和条款看得他眼睛发酸。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个标着1998年林氏合作的牛皮纸袋从架子上滑落,散落出一地照片。
盛世宴蹲下身,一张张拾起。忽然,他的手指僵住了——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和林志远站在某座建筑前握手,两人脸上挂着商业式的微笑。而背景...那座白色圆塔和锈蚀的金属门,他再熟悉不过。
渔舟镇灯塔。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与林志远签约灯塔地块开发项目,1998.5.12。
这不可能...盛世宴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一阵尖锐的疼痛从颅骨内侧刺来。他闭上眼睛,破碎的画面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爷爷模样的老人愤怒地指着父亲...
灯塔内激烈的争吵...
窗外暴风雨肆虐...
一个女孩的哭声...
啊!他抱住头,照片从指间滑落。这段记忆太模糊,却又太真实。灯塔、林氏集团、父亲、唐棠瑭的爷爷...这些碎片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盛先生您还好吗值班保安闻声赶来,手电筒的光束刺得盛世宴睁不开眼。
没事。他迅速收起照片塞进口袋,只是来找些旧资料。
回到68层办公室,盛世宴将照片扫描进电脑,放大细节。灯塔的门牌号依稀可辨:渔舟镇滨海路17号。与棠瑭的住址一致。而日期...1998年5月,正是父亲突然放弃南部开发计划,转而全力进军金融业的那一年。
某种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他拨通了盛雅的电话:我需要见你,现在。
一小时后,盛雅裹着晨袍出现在他公寓门口,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你看起来像见了鬼。
差不多了。盛世宴将照片推到她面前,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关于灯塔,关于林志远,关于...父亲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摧毁林氏集团。
盛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抿了口咖啡:你知道父亲从不解释他的决定。
但你知道些什么。盛世宴紧盯着妹妹,如果你真想像你说的那样'帮我',现在是时候了。
长久的沉默后,盛雅叹了口气:我只知道...那灯塔本该是盛氏南部开发计划的核心。父亲想把它改造成豪华酒店,但遭到了看守人的强烈反对。她指了指照片,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项目突然中止,父亲和林志远反目成仇。
看守人...盛世宴的喉咙发紧,是唐棠瑭的爷爷
盛雅点点头:据说那老人和林志远是战友,关系匪浅。项目流产让盛氏损失惨重,父亲一直认为是被林志远设计了。她犹豫了一下,世宴,父亲已经准备召开记者会,声称你失忆期间被林氏集团的人操控...而棠瑭,将成为'证据'的一部分。
盛世宴的血液瞬间冻结:什么意思
他会公布棠瑭爷爷与林志远的关系,暗示整个'救援'是精心策划的陷阱,目的是影响盛氏继承人的精神状态。盛雅的声音越来越低,你知道媒体会怎么渲染这种故事...那女孩会被毁掉的。
盛世宴一拳砸在茶几上,咖啡杯震得叮当作响:她救了我的命!与那些该死的商业恩怨毫无关系!
我当然知道。盛雅按住他发抖的手,但父亲已经安排人去找'证据'了。私家侦探昨天就去了渔舟镇。
盛世宴猛地站起身:我得阻止他。
怎么阻止盛雅苦笑,当面挑战父亲我们都知道那会是什么结果。
是的,他知道。从小到大,任何违逆父亲意愿的尝试都以惨败告终。但这次不同,这次关系到棠瑭——那个给了他短暂自由与平静的女孩。
总会有办法的。他拿起车钥匙,至少...我得先警告她。
盛雅没有阻拦,只是在他出门前轻声说:小心点,哥哥。父亲比你想象的更...执着。
上午九点,盛世宴准时出现在王医生的诊疗室。这是他回归后第三次心理咨询,也是唯一一次主动要求提前预约。
我找到了记忆的钥匙。他直接说道,将灯塔照片放在桌上,但还缺少关键部分。
王医生仔细查看照片:这是...
渔舟镇灯塔,我失忆时待的地方。盛世宴的指尖轻点照片背景中模糊的人影,这可能是棠瑭的爷爷,而我父亲和林志远站在他面前...他们在争吵什么为什么这段记忆被封锁得如此彻底
解离性失忆症通常会屏蔽创伤性事件。王医生推了推眼镜,你能尝试回忆那天的天气吗周围的声音气味
盛世宴闭上眼睛,努力抓住那些闪回的碎片:雨...很大的雨。灯塔里有霉味和...火药味有人在喊叫...玻璃碎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还有个小女孩在哭...是棠瑭吗但她当时应该只有三四岁...
突然,一个清晰的画面击中了他——黑暗的储物间,从门缝透入的闪电光亮,他蜷缩在角落,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成人的怒吼。不是灯塔...是盛氏大厦的地下档案室!父亲把他锁在里面锻炼胆量,而他无意中目睹了...
他们不是在争吵,盛世宴猛地睁开眼睛,是在分赃。灯塔项目有猫腻,林志远想退出,父亲威胁要曝光他...然后...记忆再次中断,只剩下剧烈的头痛。
王医生递给他一杯水和镇静剂:别勉强。记忆像潮水,强求只会适得其反。
盛世宴吞下药片,却知道时间不等人。父亲随时可能对棠瑭出手,而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在对抗什么。
离开医疗中心,盛世宴直接前往父亲办公室。出乎意料,盛鸿不在,秘书说他去参加私人午餐会了。办公桌上,一份标着紧急公关预案的文件夹大剌剌地摊开着。
盛世宴扫了一眼,血液瞬间凝固——那是针对棠瑭的抹黑计划,详细到令人发指。从伪造她与林氏集团的通信记录,到她爷爷的间谍嫌疑,甚至准备找演员冒充渔舟镇居民揭露她早有预谋接近盛氏继承人的行为。
最可怕的是文件末尾的行程表:明天上午十点,盛世宴将被护送前往瑞士接受专业治疗;下午两点,盛氏集团召开记者会公布调查结果。
找什么呢,儿子
盛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得像冰。盛世宴转身,看见父亲站在门口,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寒光。
解释一下这个。他直接举起文件,棠瑭与这一切毫无关系!
盛鸿不慌不忙地关上门,反锁:正相反,她是关键棋子。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林志远以为派个老部下的孙女就能动摇盛氏继承人太天真了。
你疯了!盛世宴声音发抖,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不重要。盛鸿抿了口酒,重要的是媒体会相信什么。盛氏股价已经跌了两周,需要一剂猛药。他冷酷地笑了笑,而你,我亲爱的儿子,将乖乖去瑞士疗养,等风波平息再回来。
盛世宴从未如此清晰地看到父亲的真面目——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怪物。他想起棠瑭曾说过的话:灯塔不需要多亮,只要能指引方向就够了。而父亲...父亲是那种会为了一己私利熄灭所有灯塔的人。
我不会配合你的谎言。他咬牙道,也不会去瑞士。
盛鸿的笑容消失了:你以为有选择他按下桌上的呼叫铃,保安会护送你回家,明天准时去机场。如果反抗...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棠瑭站在灯塔前,
unaware
自己正被长焦镜头捕捉。
威胁不言而喻。盛世宴握紧拳头,却知道现在硬碰硬只会让棠瑭更危险。
很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会回家。但在那之前,我要见心理医生...最后一次。
盛鸿考虑了几秒,点头同意:王医生两点的档期。之后直接回家,明白吗
走出办公室,盛世宴的手指在口袋里无声地编辑着短信。他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
同一时刻,渔舟镇的棠瑭正在整理灯塔的储物间。自从那位记者来访后,她总觉得有人在监视灯塔,好几次看到镇上有陌生面孔打听她的消息。
大概是我想多了。她自言自语,将爷爷留下的工具箱放回架子。就在这时,一个锈蚀的金属盒从架子顶层掉下来,啪地摔开,散落出一堆发黄的文件和照片。
棠瑭蹲下身,好奇地翻看。大部分是爷爷年轻时与战友的合影,但有一张特别醒目——年轻的爷爷站在灯塔前,对面是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三人表情严肃。照片背面写着:与盛、林商谈灯塔保卫事宜,1998.5。
盛...林棠瑭皱眉。这两个姓氏最近出现得太频繁了。她继续翻找,发现一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写着致林志远同志。
信的内容让她心跳加速:
志远兄:
盛鸿已发现我们的调查,务必小心。灯塔下的证据我复制了一份藏在老地方,足以证明他挪用军港建设资金。若我出事,请照顾小棠瑭...
信纸从她指间滑落。爷爷从未提过这些事。什么是军港建设资金盛鸿是谁为什么爷爷会出事
窗外的海鸥突然惊飞而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棠瑭走到窗边,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灯塔下的路边。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下车,正对着灯塔指指点点。
直觉告诉她,危险正在逼近。她迅速将信件和照片塞进口袋,拿起手机...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有人要伤害你。今天日落前到镇码头找老张头的渔船。——一个朋友
棠瑭的心砰砰直跳。这是陷阱还是真有人想帮她她再次看向窗外,那两个西装男已经朝灯塔大门走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她抓起随身小包,将爷爷的信件、照片和那串贝壳风铃塞进去,悄悄从灯塔后门溜了出去。
海风拂过面颊,带着咸腥的气息。棠瑭回头望了一眼白色灯塔,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盛世宴正站在心理诊所的窗前,望着同一片天空下的海的方向。
棠瑭在暴雨中奔跑,咸涩的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死死护住装着证据的帆布包,那是爷爷用命守护的真相。
站住!男人的怒吼穿透雨幕。
她冲进灯塔,反手插上门闩。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冷得牙齿打颤。颤抖的手指翻开爷爷的信,最后几行字被血迹浸染:
...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遭遇不测。保险箱密码是你生日,证据在...
顶层忽然传来金属碰撞声。棠瑭浑身僵住,摸起爷爷生前的鱼叉,赤着脚悄声上楼。
旋转楼梯的缝隙间,她看见两个黑影正在撬动灯塔透镜下方的暗格——那是爷爷常说的老地方。二十年前,年幼的她曾看见爷爷在这里藏过一个铁盒。
大哥,这破盒子锈死了。
砸开!盛董说必须找到当年那本账...
棠瑭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些人和爷爷的死有关!愤怒压过了恐惧,她正要冲出去,手机突然震动。
是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请求。
鬼使神差地按下接听,屏幕里出现盛世宴苍白的脸。他被人按在椅子上,嘴角带血,身后是盛鸿阴冷的脸。
看清楚了盛鸿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要么你亲自劝她交出证据,要么...
镜头突然转向窗外暴雨肆虐的渔港。老张头的渔船正在倾覆,七八个渔民在巨浪中挣扎呼救。
不!棠瑭失声尖叫。那些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叔叔伯伯。
盛世宴在镜头前剧烈挣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的双手被皮带绑在扶手上,腕骨磨得血肉模糊。
棠小姐。盛鸿的脸终于入镜,把证据交给我的手下,我保证这些渔民平安无事。否则每过十分钟,就有一艘渔船'意外'沉没。
棠瑭踉跄着扶住墙壁。帆布包里的铁盒沉甸甸的,里面装着能摧毁盛氏集团的账本,也装着爷爷死不瞑目的冤魂。
别听他的!盛世宴突然嘶吼,带着证据去找林...话音未落,盛鸿的保镖用胶带封住了他的嘴。
泪水模糊了屏幕,棠瑭看着盛世宴通红的眼睛。此刻他们隔着屏幕相望,却比当初隔着大海更遥远。
我答应。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但我要确认渔民安全。
当黑衣人带着铁盒离开时,棠瑭悄悄将内存卡塞进贝壳风铃。这是她在最后关头从账本上撕下的关键页,上面记录着盛鸿杀害爷爷的经过。
对不起爷爷...她亲吻风铃,但我不能看着无辜的人死去。
海面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棠瑭扑到窗边,看着那些渔船奇迹般脱险——原来暴风雨是盛鸿用气象武器制造的骗局。
真是和你爷爷一样天真。盛鸿的冷笑从还未挂断的视频中传来,现在,该处理最后一个漏洞了。
棠瑭还没反应过来,后脑突然传来剧痛。那个本该离开的黑衣人去而复返,手中铁棍滴着血。
意识模糊间,她听见盛鸿对盛世宴说:看好了,这就是违抗我的代价。
最后的视野里,是盛世宴目眦欲裂的脸。他挣断了绑带,却被四五个保镖压在地上,额头青筋暴起,泪水混着血水砸在镜头前。
她想说别哭,想说贝壳风铃藏在灯塔第三块砖下,却只吐出一口血沫。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从瞭望台坠向漆黑的大海。
原来这就是爷爷当年的感觉。棠瑭在坠落中恍惚地想。咸涩的海风,冰冷的雨滴,还有...还有未说出口的爱意。
海面溅起血色浪花时,她腕间的贝壳手链突然散开。二十年前爷爷给孙女串的贝壳,与二十年后孙女为爱人串的贝壳,在浪潮中纷纷扬扬,如同深海落下的眼泪。
盛世宴被注射了镇静剂,却依然在药物作用下保持着清醒。盛鸿故意让他看着棠瑭坠海的监控回放,整整四十八小时。
这是你任性的代价。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现在记住,你害死了她。
他看见棠瑭坠海前最后的口型是活下去;
看见她手中紧攥的贝壳风铃被浪卷走;
看见她像断翅的海鸟般沉入深渊。
第五十次重播时,他听见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突然,他注意到棠瑭坠落前某个画面——她的手指向灯塔某处砖块。
当夜,盛世宴用玻璃碎片割开手腕,以死相逼要去灯塔忏悔。盛鸿以为他终于崩溃,派人严密监视着前往。
在染血的第三块砖下,他找到了带血的内存卡。棠瑭用生命保留的证据里,不仅有盛鸿的罪证,还有段令他肝胆俱裂的录音。
那是棠瑭在灯塔最后时刻用手机录制的:
阿宴,当你听到这些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别难过,这是我选择的路。其实在你说喜欢听我喊阿宴的时候,我就...(抽泣声)...内存卡里是你父亲害死我爷爷的证据,还有...(纸张摩擦声)...你的病历。王医生说你童年被虐待导致解离性失忆,只有彻底摆脱盛家才能痊愈。所以,请代替我自由地...(剧烈咳嗽声)...活下...
录音终止于重物坠地的声响。
盛世宴跪在灯塔里,把内存卡按在心口。那里曾经跳动着一颗爱人的心,如今只剩呼啸的海风。
清晨,渔民发现灯塔顶层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迎着朝阳张开双臂,腕间的纱布渗出血色,像极了棠瑭最后戴的那串红珊瑚手链。
海面泛起金光时,他如当年那个女孩般坠落。不同的是,这次再没有人会为他流泪。
潮起潮落,只有贝壳风铃在空荡荡的灯塔里轻响,仿佛在诉说某个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