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变换造成的晕眩感尚未缓解,一刻都无法等待的我未及站定就向森林深处狂奔,冥冥之中仿佛有条线牵引着我和药研,在我脑中重复敲击着“快点,再快点,他就在那里!”脑袋昏昏沉沉,胃里翻江倒海。
高矮丛生的灌木团团簇拥着阻挡我的脚步,零散垂落的枝条纵横交错遮掩我的视线,掌心伤口随着我不断拨开草木的动作沾染在它们身上、滴入深色泥土里消失不见。
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为什要往这个方向走,但脑海深处的感觉催促我,再不快些就要来不及了!“佳期等一下,先止血!你的手还在流血!”身后传来流岚的呼喊和刀刃劈砍植株的动静,我满脑子都是生死不明的药研,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机械地拨开肆意生长的枝蔓,脚下不停。
极化的药研藤四郎挡在身前,我怒上心头伸手使劲推他,却被一把控住手腕,极药快速单手撕下衣袖上的飘带给我包扎手掌:“抱歉姬君,您的伤口必须止血,请暂且忍耐。
”多熟悉的温凉啊,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时也是这样一双手,扶着我,拉着我,护着我穿过重重林木构成的囚笼,他们有着一样的紫色眼睛,一样的低沉嗓音,一样的温柔强势,只可惜他不是我要找的那振刀。
流血又怎么样?我只想快点找到我的药研,他一定还在等我!“你去周围查探有没有药研的踪迹,注意警戒”,流岚拎着因过于累赘被割裂大半的衣摆和一个包裹,大跨步越过灌木丛赶上来,把包袱塞给极药,接过我的手,一边继续打结,一边拧眉快速解释:“审神者的灵力大多在身体里,尤其是血液,你流着血到处跑不光救不了药研,更有可能给他和我们引来更多敌人。
”说得对,药研已经被我连累得生死不明了,绝不能再给他带来更多危险。
我咬紧嘴唇深呼吸,全力感受脑子里那根时隐时现飘飘荡荡的细线,试图得到更多提示。
这救命绳索难以言喻却没来由的让我毫不怀疑,我像是走投无路的信徒,只能抓紧从天堂垂落的那根蛛丝以求一线生机。
高大的树木耸立,疏密错落的枝条藤蔓垂落半空,周围环境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我顾不得细看,流岚的手刚一松开,就继续朝着细线指引的方向奔去。
身后流岚低声问极药怎么会和出阵队伍一起回来,他简单汇报了当时的情况。
原来这位药研不久前被流岚派出进行极化修行,在修行完毕返回本丸的路上,恰巧从附近经过,敏锐地察觉到战场独有的厮杀声和几股熟悉灵力,又看到检非违使出现时伴有的特殊天象,立刻断定正是自己本丸的付丧神在此遭遇检非违使,于是加快速度直接赶赴战场。
等他到场时,就只剩下重伤在身苦苦支撑的歌仙和护在歌仙周围的几位同僚。
极药的加入显然对需要兼顾保护同伴和上前杀敌而稍显吃力的付丧神们十分有利。
经过修行后各项素质得到极大提升的他在短短几息间就结束战斗,而后得知暂住在本丸里一位姬君的药研藤四郎与他们一同出阵,为了分散敌方的战力,独自引开部分检非违使远离队伍后不见踪影。
但这位姬君的歌仙兼定危在旦夕不容耽搁,于是几人决定先回本丸再行商议。
流岚初步推断这次出阵发生意外的原因,其一是出阵时使用的是他本丸的时空转换器,所到之处是距出发时二百年前的战场,这明明是付丧神已经多次出阵的地点,本以为不会出事的,然而,可能正是由于来到这个战场的次数太多,而且本次出阵队伍等级相差太大,再加上这支队伍与平时稍有不同的灵力构成,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恰巧吸引了游荡在不同时空之间、试图铲除任何不稳定因素的检非违使注意。
原来这就是整件事的起因和经过啊……看我,竟是在事发以后,才能从别人的分析里得到答案。
我根本就不清楚这个世界是怎样残酷!从始至终我也没打算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仗着自己从两百年前穿越而来,因受过惊吓就理直气壮地像鸵鸟一样埋起脑袋自欺欺人,因为怕受到伤害就打从心底里拒绝了解、接受这个世界,只管贪婪地享受药研和歌仙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怀,却从来不愿意去多看看他们、多了解他们、去保护他们。
所以说,他们受伤、失踪,都是我害的!我才是罪魁祸首!我的药研真的很厉害,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虽然没见过歌仙战斗,不过我知道他一定也很强!可是,我宁愿你们不那么厉害不那么勇敢不那么……处处为没用的我考虑。
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就能在本丸里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吃饭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们一个重伤刚愈,一个生死未卜……想到这,我心里一痛喉咙发紧,药研,请你撑住,我就要找到你了!本能促使我迈动双腿,耳边除了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外,什么也听不见,视野里都是大片大片绿色和褐色色块,疲惫到只要有个石头或者树根把我绊倒就再也爬不起来。
但我不能停下来,我甚至不敢稍微慢下脚步,因为我的药研,他可能就在某个地方和敌人战斗,也可能浑身是血、孤独地躺在哪里,最坏的那个结果……不不不,不会有最坏的结果!药研说过要给我胜利和荣誉,那我可不可以不要什么胜利和荣誉?我只要我的药研,只要药研好好的,还能拍拍我的背对我微笑,真的,我只要这个就够了!眼泪会影响我看路,不能哭,想一想药研和歌仙,他们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出阵,不就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我吗?现在该我保护他们了,有什么好哭的?快一点,死腿再快一点啊!当眼前骤然开朗出现一片水光的瞬间,那丝隐隐约约指引我到这里的感觉突然消失,我一下子慌了神,脚下不稳扑到在湖边,手摔进冰凉湖水里。
怎么办?是不是药研有什么……不会的,不会的,我不相信!见我六神无主恍恍惚惚的样子,流岚二话不说蹲下狠狠泼了我一脸水:“冷静下来!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不是总夸药研有多厉害吗?为什么不能更相信他一点?他肯定就在这里等着你找回他。
”他把我的上半身从水里捞起,拍拍我的头,“相信自己的感觉,那是你和他之间的契约!”湖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和下巴流淌,我下意识抹了把脸,看着手心缠绕的布条,中间血迹被湖水渐渐晕开,随即顺着指缝滴落在湖边的石头和泥地上,又沿着地势被水流带回湖里。
“契约……”来到湖边以后就静静伫立的极药仿佛被提醒到一样喃喃自语,回过神来也出声赞同他的主人,表示如果是自己的话,绝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碎刀,因为还没有见到大将,还没有向他告罪。
极药说话时的神色,令我想起在本丸我要求药研为我修剪头发,他却误以为会害我灵力受损时,脸上遮掩不住的惶恐、自责和悔恨。
告什么罪?我怎么会怪他?战场失利根本与他无关,遭遇检非违使更是无妄之灾。
我最怨最恨的,是那个无能懦弱又自欺欺人的自己啊!流岚的当头棒喝,那捧劈头盖脸的冰凉湖水,以及极药从药研藤四郎这振刀的角度揣摩出的“药研心理”,三管齐下如醍醐灌顶,我很快清醒过来,环顾四周,这里一定有什么是被我忽略了的,要好好找一找。
这里……好像是那个湖,那个我和药研喝水吃野果的湖!我飞快爬起绕着石头连看带摸——表面平坦微斜,半截伸入湖水中,旁边甚至同样有一颗树……虽然这棵树比我上次见到的矮了很多,也没开花,但这是二百年前啊!种种细节已经表明,这里就是我记忆中的那块石头!对,没错!我惊喜地告诉流岚这个发现,他也认为这里很大概率是我和药研到过的那个湖,只不过时间不同,我们目前所处时空,是我和药研吃野果时所在时间点的过去。
也就是说,药研他们今天所到的战场恰好是在我和药研相遇之地的周围,但时间线往前推了二百年。
既然有这个湖,那附近一定存在当时我过夜的山洞,我就是在那个山洞里捡到了药研!想到药研很有可能正带着伤孤零零躺在黑暗的洞穴中,我当即不顾一切拔腿朝山洞的方向狂奔。
太阳落山之前,我们终于发现一处眼熟的挂满藤蔓的洞口,极药率先冲进洞中,我和流岚紧随其后,猛然迈入光线暗淡的洞内使我眼前一片漆黑,几乎与盲人无异,只能慢下速度小步挪动。
不等我的眼睛适应黑暗,一只手从旁伸出,握住我手腕引导,不久后熟悉的温和嗓音响起:“姬君请停步,药研就在您前方十余步,他……受了重伤,已经无法维持人形,暂时变回刀剑本体了,此时刀剑很脆弱,但依旧锋利,请您小心。
”我的……前面?变回本体?为防不小心踩到他加重伤势,我提前停下脚步,蹲在地上双手触地胡乱摸索搜寻。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在哪儿呢,别是摸漏了吧?我伸长手臂从左到右一处处摸过去。
“找到了!”指尖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破,我如获至宝,腿上力气泄了大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还好及时收回手没摔到刀。
他现在可经不起丝毫折腾了。
他如极药所说伤得很重,即使眼睛看不见,我也能凭指尖触摸到,破破烂烂的刀鞘完全裹不住刀身,刀刃上布满了细碎缺口和卷刃痕迹,刀身更是裂纹横生细密交错。
但是幸好他还在,没有变成无法收拢的碎片。
足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我强忍住失而复得的惊喜没有哭,轻而缓地抽出短刀,平放在腿上,双手用力握住刀身,开始回忆治疗歌仙时的感觉……“嘶……”为歌仙手入划出的伤口尚未完全止血,再次被刀刃嵌入时又涌出更多鲜红,顺着刀刃无声滴落。
“小心……”有谁靠近按住我的肩膀,在我腿边放下一个包裹打开,我没在意,紧紧盯着手中的刀。
药研是短刀,虽然伤的比歌仙重,但是治疗起来却很快见效。
刀身的损伤刚修复完毕,流岚就粗暴地将我的手从刀刃上掰下来,把药研塞进恢复完好的刀鞘里掼在脚边,然后撕了半截袖子裹住我的手掌,我挣扎着要捡起药研,流岚指尖用力一攥——“啊疼疼疼!”流岚只捏了一下,听我喊疼就忙不迭松开了。
他喘着粗气使劲戳我的额头厉声骂道:“现在知道疼了?我告诉过你什么?给你上的课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说你脑子里都是水还真是晃起来叮当响!”药研好像能感觉到我在他附近,发出轻轻的嗡鸣声。
我顶着流岚的包拯脸探手捡起药研握紧,端正姿势低眉顺眼地认错:“对不起,我没有好好学习,今天也多谢你们才能救回歌仙和药研。
也谢谢你家药研,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完本打算给他们鞠个躬,却一时忘了自己是跪着的姿势,差点变成磕头,幸好极药眼疾手快接住我。
不过我觉得,就今天极药的救命之恩,以及以前流岚为我做过的救命、治伤、借住、帮忙入职、陪同上战场找回药研等等一系列所有事情,给他磕个头又算得了什么?让我给他立个长生牌位都行!“谁跟你说这个!你……啧!”流岚愤愤的语气让我无地自容,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拂袖快步走出洞外,极药没有跟出去,留在黑暗的山洞里陪着我。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我的药研了,只有看到他安然无恙我才安心,立马抽刀出鞘召唤他。
“大将,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您的手怎么了?怎么会受伤?让我看看!”洞里暗淡的光线对刀剑付丧神来说好像构不成丝毫阻碍,药研捧着我的手掌轻轻触碰伤口周围。
对啊,这才是我的药研,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嗓音,丝毫不差的温度,但我的药研就是这一个,就算在千万振药研藤四郎里,我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他甫一出现我就忍不住掉眼泪:“没什么,就是着急想赶快修复你们。
”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擦了擦眼泪向他介绍,“这是流岚的药研,他刚刚极化修行回来。
你离队之后,他恰巧路经战场遇到出阵队伍,就和其他人一起把重伤的歌仙带回去了。
别担心,歌仙那边我已经为他手入了,大家就等药研你回来了。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说完好一会,都没听到药研出声,我唯恐他有哪里不舒服,急忙追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啊,没什么,大将,我没见过极化的药研,原来是这个样子啊,看起来还不错。
你好,我是佳期大人的药研藤四郎,暂时和大将一起借住在流岚大人的本丸,请多指教。
多谢你救了歌仙殿。
”“嗯,这边也是,请多指教。
歌仙殿那边没什么的,既然佳期大人是流岚大人的妹妹,也就是我们的姬君,无论如何我都会出手相助,你不必道谢。
”身边两处极为相似的身影用完全相同的声音一来一回对话,精神骤然放松下来的我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你们好了没?天快黑了赶紧回去,出来记得把没用完的手入材料带上。
”流岚在外催促。
我这才注意到时间确实很晚了,洞里可见度越发差,再加上担心本丸里的歌仙和大家着急,赶紧站起来拍拍裤子,和两位药研一起带上东西往回走。
山壁外的藤蔓遮住了阳光,洞里黑乎乎的,我什么也看不见,两个短刀少年一前一后带我走出山洞,抬眼看见流岚站在一棵大树下,双手抱胸脸色黑沉。
见到我们出来,流岚撇开头不耐烦地哼到:“回本丸,还愣在那做什么?等检非违使吗?”我拖着酸痛不已的双腿跑到流岚屁股后面,乖巧地拉住他的袖子跟紧他,连连保证今后一定会好好学习,绝不偷奸耍滑了。
毕竟,这代价我再也承受不起。
看我行走艰难的样子,流岚啧了一声停下脚步,在我撞上去之前回身一把抄起我抱稳就走。
我越过他肩膀探头朝后看,极药拎着小包裹和药研乖乖跟着我们。
药研仰头担忧地看着我,紧走两步追上来,伸出胳膊想要接过我,我对着他笑笑摆手,示意他没事。
流岚这会儿在气头上,最好不要跟他作对为妙。
而且药研的伤也才刚好,脸色还很苍白,再让他抱着我回去就过分了。
就这样,我安分地蜷在流岚怀里回了本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