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要陆某娶个药罐子
陆砚之慵懒倚着黄铜留声机,烟圈模糊了婚契上的朱砂印,戏谑中藏着试探。
——
三个月后我若医不好陆少的顽疾,自愿解除婚约
沈知微旗袍滴雨,银针包紧攥,以医术为剑,刺破这场利益联姻的伪装。
01
雨夜契约
滂沱大雨将沈家医馆的匾额冲刷得发亮,济世堂三个鎏金大字在闪电里忽明忽暗。
沈知微抱着檀木医典缩在诊室角落,听着外头铜锁撞击门板的声响,青砖地上散落着被踩碎的当归,浓重药香混着巡捕房皮靴的焦油味涌进来。
沈小姐,这地契白纸黑字写着抵押给陆氏钱庄。
巡捕用枪管挑起她父亲染血的绸衫,那抹暗红洇在月白色缎面上,像朵开到颓败的芍药,令尊既跳了黄浦江,按规矩...
檐角铁马突然发出刺耳铮鸣,沈知微指尖掐进掌心。
三天前父亲被陆家逼着签下高利贷时,她就该想到这结局——陆氏航运那位声名狼藉的少东家,最擅用租界巡捕房吞并产业。
我要见陆砚之。
她抓起案几上泛黄的婚契,雨水顺着旗袍立领滑进脖颈,这是二十年前陆老爷子亲笔签的婚书。
巡捕嗤笑着用枪托砸碎药柜玻璃,陈皮与三七的碎屑簌簌而落。
沈知微护着医典疾退两步,后腰撞上针灸铜人,十二经络穴位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陆家狼子野心,可如今能救沈家百年基业的,偏偏只剩这张荒唐婚约。
子夜钟声撞碎雨幕时,沈知微踩着黄包车夫惊惶的目光闯进霞飞路公馆。
陆家管家举着烛台拦在旋转楼梯前,琉璃灯罩映出她湿透的阴丹士林旗袍下摆,孔雀蓝染料在波斯地毯上晕开诡谲花纹。
让他滚下来。
她将婚契拍在留声机黄铜喇叭上,黑胶唱片兀自转着周璇的《天涯歌女》,或者我上去,给他扎两针治治薄情寡义的病。
二楼突然传来声嗤笑。
陆砚之斜倚雕花栏杆,真丝睡袍领口大敞,胸前晃着枚翡翠貔貅。
他指尖香烟在黑暗里明灭,烟雾模糊了眉梢那道浅疤,却遮不住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青纹——那蜿蜒如蚯蚓的痕迹,分明是《毒经》里记载的七日断肠散。
沈小姐要陆某娶个药罐子
他慢悠悠踱下楼,镶银手杖敲在柚木台阶上,每一声都像丧钟,令尊连本带利欠了八万大洋,沈家现在最值钱的...
琥珀色眼瞳扫过她紧攥的银针包,怕是小姐这副冰肌玉骨。
沈知微反手抽出三棱针抵住喉间,寒芒刺破皮肤沁出血珠:陆少既知我自幼心疾,就该明白强娶冲喜的下场。
她故意让嗓音发颤,余光瞥见管家捧着药碗的手在抖,但若应了这婚约...
留声机突然卡住,周璇的天涯呀海角戛然而止。
陆砚之掐灭烟头逼近两步,龙涎香混着苦药味扑面而来。
他指尖抚过婚契上干涸的朱砂印,在沈父签名处停顿:三个月后我若暴毙,沈家产业尽归陆氏
三个月内我医不好陆少顽疾,婚约作废。
沈知微咽下喉间腥甜,父亲投江前那句陆砚之五年前就开始咳血在耳畔炸响。
她故意晃了晃银针包,十二枚金针在丝缎上摆出问卦的阵型,还是说,陆少怕我看出什么不该看的
窗外惊雷劈亮半个客厅,陆砚之脖颈青纹骤然清晰。
他忽然攥住她执针的手腕往怀里带,沈知微踉跄撞上他胸膛时,听见西装马甲里怀表链子硌在肋骨上的轻响。
成交。
他贴着耳畔低语,湿热气息染红她耳垂,但沈小姐记着——翡翠貔貅擦过她锁骨,凉得像具尸体,陆家的船,从不载赔本买卖。
黎明时分,沈知微抱着医典坐进汽车后座。
后视镜里,陆家保镖正将济世堂匾额扔进火堆,檀木在烈焰中爆出毕剥声响。
她摩挲着婚契上新鲜的血指印,那抹暗红与父亲衣襟上的如出一辙。
司机突然猛打方向盘,沈知微额头撞上窗玻璃。
街角报童举着《申报》狂奔而过,头条照片里陆氏货轮正在码头卸货,帆布下隐约露出军绿色箱角。
后座暗格里躺着半盒吗啡,玻璃药瓶上贴着日文标签。
少夫人当心。
司机扶正后视镜,镜面却映出陆砚之站在二楼窗前的身影。
他举着红酒杯朝车队致意,晨光给睡袍镀上金边,可握着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是极力压抑着咳嗽。
沈知微收回视线时,发现真皮座椅缝隙卡着片枯叶。
她悄悄拈起来对着光看——是颠茄叶,过量可致幻的毒草,与陆砚之脉象里那股诡异的滞涩感不谋而合。
车队拐进教堂街时,暴雨又至。
沈知微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湿透的旗袍下摆滴着水,在车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她忽然想起昨夜陆砚之俯身拾婚契时,后颈露出个墨色刺青,形似盘踞的蜈蚣。
那分明是关东军特务的标记。
02
同舟渡
黄浦江的晨雾还未散尽,陆氏三号码头已挤满扛货的苦力。
沈知微攥紧貂毛手笼站在栈桥尽头,望着永昌号货轮吞吐浓烟,铁锚绞盘转动声混着工头吆喝刺破耳膜。
陆砚之的翡翠貔貅在她指间晃荡——这是今早他随手抛来的信物,说是少夫人总得有个像样的物件撑场面。
少东家吩咐,请夫人查验这批西药。
管事递上货单时,袖口露出半截刺青,形似盘曲的蜈蚣。
沈知微瞥见货单末尾的日文印章,想起昨夜在陆宅书房发现的吗啡空瓶。
她故意将银针包搁在货箱上,三棱针尖正对管事咽喉:劳驾开第七舱,我闻着陈皮味不正。
货舱铁门吱呀开启的刹那,沈知微后颈寒毛倒竖。
本该装满中药材的舱室内,整整齐齐码着贴有三井洋行封条的军绿色木箱。
腐坏的陈皮味从夹板缝隙渗出,却遮不住底层飘来的枪油腥气。
少夫人,这...
管事话音未落,江面突然炸开震耳欲聋的轰鸣。
沈知微被气浪掀翻在麻袋堆里,额角撞上生锈的铆钉。
透过漫天飞舞的货单,她看见永昌号中部腾起赤红火球,桅杆像折断的鹤颈般缓缓栽进江水。
浓烟中传来日语咒骂声,几个穿和服的男人正从救生艇往日本商船逃窜。
抓住他们!
陆砚之的暴喝从甲板传来。
他今日难得穿了套挺括西装,此刻却被火药熏得焦黑,金丝眼镜碎了一地。
沈知微注意到他握枪的手背青纹暴凸,那是毒发的征兆。
混乱中她滚进货舱夹层,旗袍被铁钉勾破也浑然不觉。
借着打火机的微光,沈知微摸到捆用油布包裹的图纸——那是改良版马克沁机枪的设计图,每张右下角都盖着金陵兵工厂的钢印。
图纸间夹着张泛黄照片,穿学生装的程焕之正与日本军官握手,背景是虹口道场的菊花纹章。
知微!
陆砚之的呼唤裹着血腥味逼近。
沈知微慌忙将图纸塞进针灸包,转身却见他倚着舱门咳血,暗红浸透真丝领巾,脖颈青纹已蔓延至下颌。
百乐门的爵士乐隐约飘来,沈知微却觉得周遭寂静得可怕。
她扯断珍珠项链勒住陆砚之上臂,金针精准刺入曲池、尺泽二穴:陆砚之,五年前你父亲是不是也这样咳血
男人瞳孔骤缩,染血的指尖掐住她腕骨:沈小姐果然...咳咳...不是寻常闺秀...
沈知微拔出发簪挑开他衬衫,胸膛赫然布满蛛网状紫斑。
这是《毒经》记载的七日断肠散,中毒者每逢雨夜咳血,五年后脏器衰竭而亡。
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她说陆家害我,可此刻陆砚之涣散的瞳孔里,分明映着她颤抖的银针。
别睡!
她一巴掌打偏陆砚之的脸,抓起货舱里的生附子嚼碎,混着硝烟喂进他嘴里,当年下毒之人要你受尽折磨,我偏要你活着看真相!
暮色四合时,陆宅西厢房飘出浓重药味。
沈知微跪坐在黄花梨拔步床前,将蒸过的艾草铺满陆砚之脊背。
他后颈的蜈蚣刺青随呼吸起伏,与《毒经》中关东军特务标记的插图完全重合。
七日断肠散需连服七剂...
她蘸着药汁在宣纸上演算,突然被攥住手腕。
陆砚之不知何时醒了,苍白的唇擦过她手背:沈小姐这般尽心,莫不是真要做陆家妇
沈知微甩开他的手,指间银针寒芒闪烁:陆少可知这毒要用至亲之血做药引
她故意将《毒经》翻到以血换命那页,下毒者,怕是巴不得你弑父...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瓷器碎裂声。
管家捧着参汤僵在廊下,汤药正顺着青砖缝渗向紫藤花根。
沈知微突然想起,今早码头管事的刺青,与陆砚之后颈的蜈蚣走向相反。
月过中天时,陆砚之的高热终于退了。
沈知微伏在案头打盹,手边《毒经》的批注已写到颠茄叶可缓经脉滞涩。
朦胧间感觉有人给她披衣,睁眼正对上陆砚之复杂的目光。
他指尖摩挲着程焕之的照片,声音比黄浦江的夜雾还凉:五年前家父暴毙,程家连夜迁往满洲...
话锋突然顿住,因为沈知微的银针正抵着他喉结。
所以炸船是为灭口
她将机枪图纸拍在案上,图纸边缘还沾着血迹,陆家的船运军火,程家的药铺销鸦片,当真是好买卖。
陆砚之突然低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出血沫。
他扯开衬衫露出心口刀疤,那狰狞的伤口距心脏仅半寸:昭和七年冬,我在这位置为程焕之挡过武士刀...
染血的手指抚过沈知微眼尾,如今看来,沈小姐的眼眸比他当年...咳咳...纯粹得多...
更声敲过三响时,沈知微在药庐发现了第二具尸体。
昨夜守门的哑仆仰面倒在药碾旁,七窍流出的黑血染红了待炒的决明子。
她蹲身查看时,瞥见死者指甲缝里的靛蓝丝线——与程焕之离沪那日所穿长衫的布料如出一辙。
晨曦刺破云层时,陆砚之正在书房焚烧文件。
沈知微隔着烟雾望向他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昨夜他昏迷时的呓语:往重庆的航道...绝不能断...
少夫人,二爷请您过府议事。
管家的通报打断思绪。
沈知微转身时,恰巧看见陆砚之将机枪图纸塞进《圣经》封皮。
他抬眼与她目光相撞,倏然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劳驾夫人陪我做场戏,毕竟...
染血的婚契在他指间翻飞,契约还没到期呢。
马车驶过外白渡桥时,沈知微悄悄将颠茄叶粉末撒进陆砚之的酒壶。
她望着江面漂浮的油污,想起永昌号爆炸时那些逃往日本商船的身影,忽然觉得陆砚之颈间的青纹,像极了黄浦江蜿蜒的支流。
03
百乐门杀机
百乐门的霓虹灯在雨夜里晕染成猩红的雾,爵士乐裹挟着雪茄烟雾从旋转门里溢出来。
沈知微捏着鎏金请柬站在大理石柱旁,孔雀蓝旗袍上的苏绣芍药被雨水浸得发暗,银针包在珍珠手袋里硌着掌心。
二楼的竞价厅传来拍卖槌的闷响,英商代表拖着长腔报出数字:怡和洋行,三十七万英镑——
陆氏航运,四十万。
陆砚之的嗓音混着香槟杯轻碰声传来。
他今夜难得穿了套纯黑燕尾服,翡翠貔貅藏在丝绸领结下,端着酒杯的手指却泛着病态的苍白。
沈知微瞥见他西服后摆沾着新鲜的血迹,那是今晨在十六铺码头处理叛徒时溅上的。
程焕之突然从人群里冒出来,月白长衫上别着三井洋行的金菊徽章:知微,这种吃人的拍卖会不适合你。
他指尖掠过她发间玉簪,冰凉的触感激得她后退半步,还记得沈伯伯说过,陆家的钱沾着人血...
拍卖槌突然重重砸下,陆砚之揽住她腰肢带进怀里,龙涎香混着硝烟味压过程焕之身上的沉水香:程先生不如操心自家药铺——听说上个月运往关东的罂粟膏,半路叫义勇军劫了
竞价厅的水晶吊灯骤然熄灭。
沈知微在黑暗袭来的瞬间抽出银针,却听见子弹破空声擦过耳际。
陆砚之闷哼着将她扑倒在波斯地毯上,温热血迹渗进她肩胛,爵士乐变成了遥远的嗡鸣。
混乱中有人踩碎香槟塔,玻璃碴混着血珠溅上她眼睫。
别动。
陆砚之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握枪的手压着她后腰,东南角第三个窗户。
第二颗子弹击穿留声机时,沈知微看清了杀手手臂的刺青——盘绕的蜈蚣首尾相衔,与父亲遗物里的证物拓片一模一样。
五年前沈家十七口灭门那夜,挂在门环上的染血布条就绣着这个图案。
低头!
她扬手甩出三棱针,刺客的惨叫声混着雷声炸响。
陆砚之趁机抱着她滚进包间,真皮沙发被子弹打得棉絮纷飞,墙上的月份牌女郎笑靥绽裂。
沈知微扯开他浸血的衬衫,锁骨下方枪伤泛着诡异的青紫:子弹淬了七日断肠散。
银针在打火机上烤得发红,精准刺入天容、天牖二穴,你究竟挡了多少人的财路
陆砚之闷笑着咳出血沫,染红的指尖描摹她蹙紧的眉:夫人这针法...嘶...比程焕之灌的迷魂汤疼多了...
他突然翻身将她罩在身下,子弹擦着发髻钉入墙面,震落满室浮尘。
走廊传来日语的咒骂声,沈知微摸到刺客尸体旁的南部式手枪。
陆砚之却按住她填弹的手,染血的婚契从内袋飘落:码头东区三号仓,有你要的真相。
你早知道沈家血案是谁做的
银针猛地深刺半寸,陆砚之痛得弓起腰背,冷汗顺着下颌滴在她旗袍立领上。
窗外探照灯扫过他的脸,沈知微突然发现那惯常的戏谑神情下,藏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枪声渐歇时,程焕之举着煤油灯破门而入。
沈知微的银针已抵在他喉间,却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绷带——正是那夜在陆宅药庐见过的靛蓝丝线材质。
知微你看清楚,程焕之踢了踢刺客尸体,蜈蚣刺青在火光里扭动,陆家五年前就开始跟关东军做烟土买卖...
他突然撕开尸体的衣襟,胸口赫然烙着陆氏船队的锚形标记。
陆砚之突然低笑起来,染血的手掌覆住沈知微冰凉的手指:程先生怎么不展示下自己后颈的烙印
他扯过程焕之的衣领,暗红色菊纹刺青在灯下无所遁形,三井洋行特别行动课,昭和七年入职...
沈知微的银针在程焕之瞳孔里颤动。
她想起永昌号爆炸那日,货舱夹层里与日本军官合影的少年,背景的菊纹章与眼前刺青完美重合。
父亲投江前攥着的那页账本,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昭和七年冬,程家药铺的海外汇款单。
知微,跟我走。
程焕之的枪口冒出青烟,陆砚之闷哼着跪倒在地,血从指缝渗入地毯牡丹纹样,陆砚之今天必须死,就像五年前他父亲...
沈知微突然将银针包拍在茶几上,十二枚金针摆出太乙神数卦象:焕之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教我配药那天
她指尖轻弹针尾,最长的毫针突然射进程焕之右眼,你说曼陀罗加天南星,能让人说真话。
程焕之的惨叫被夜雨吞没。
沈知微踩住他握枪的手腕,簪头刺破皮肤挑出微型胶卷:五年前你给陆伯父下毒时,用的也是沈家药柜的戥子吧
陆砚之挣扎着用婚契裹住她流血的肩膀,体温透过湿透的旗袍传来:别看...
他捂住她眼睛,却挡不住浓重的血腥味。
沈知微咬开盐酸吗啡安瓿瓶,玻璃碎渣混着药液注入他静脉,就像那夜在货舱抢救他时一样决绝。
警笛声响彻外滩时,沈知微搀着陆砚之钻进福特汽车。
后视镜里,程焕之举着冒烟的左轮手枪,月白长衫在雨夜里泛着尸骨般的冷光。
她突然发现他扣扳机的姿势,与父亲书房照片里的日本军官如出一辙。
去码头。
陆砚之扯断染血的领结,露出心口尚未愈合的刀疤,三号仓有程家走私烟土的账本...
他声音渐弱,掌心却死死攥着从刺客身上扯下的半块玉佩——正是沈家传了五代的杏林春燕佩。
沈知微在颠簸中翻开他西装内袋,《毒经》残页夹着张泛黄照片:穿学生装的自己正在晒药,程焕之背在身后的手里,攥着印有三井洋行标志的毒药瓶。
黄浦江的浪头拍打着码头木板,咸腥水汽混着陆砚之身上的血腥味,酿成某种酸涩的刺痛。
沈知微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好让怀中人滚烫的体温,晚些被江风吹冷。
04
烬余录
程焕之的茶室飘着枯山水的檀香味,沈知微跪坐在苇帘阴影里,看着竹筒中浮沉的碧螺春。
榻榻米缝隙间卡着片干枯的当归叶,与她三天前在陆宅药庐发现的毒草如出一辙。
知微妹妹的银针愈发精妙了。
程焕之将鎏金请柬推过矮几,三井洋行的菊纹章在烛火下泛着血光,陆砚之心脉里的毒,该到发作的时候了。
沈知微指尖抚过请柬边缘,那里沾着父亲书房特有的松烟墨。
五年前灭门那夜,她在血泊里捡到的半张信笺,正是用这种墨写着七日断肠散配方。
此刻《毒经》残页在袖中发烫,最后一味药引赫然是至亲骨血。
焕之哥哥当年教我配药,可没说要以命换命。
她突然掀翻茶盏,滚水泼进程焕之衣襟下的刺青——那朵本该绽放在虹口道场的金菊,此刻扭曲成恶鬼獠牙。
程焕之扼住她咽喉按在屏风上,和纸映出庭院里持枪的浪人黑影:你以为陆砚之为何留你性命沈家十七口的血债,陆老爷子临终前可是亲口认下的!
沈知微摸到屏风夹层的机枪图纸,那是陆砚之昨夜塞给她的保命符。
图纸边角染着药渍,与永昌号货舱夹层的军火清单笔迹相同。
她忽然笑出声,簪头银针抵住程焕之颈动脉:五年前陆伯父中的毒,药引是焕之哥哥的心头血吧
月光突然刺破云层,程焕之后颈的菊纹刺青渗出血珠。
沈知微趁机将改良版毒粉撒入香炉,那是她用陆砚之咳出的毒血培育的菌丝,遇热即化作淡紫色烟雾。
知微!
陆砚之踹开移门的身影裹着硝烟,军装下摆还滴着码头海腥味。
他脖颈青纹已蔓延至眼尾,却仍精准击碎浪人腕骨,南部式手枪砸在枯山水石上惊起白鹭。
程焕之癫狂大笑,撕开和服露出心口刀疤:昭和七年冬,我在这位置为陆少爷挡过武士刀...
他忽然抽搐着吐出黑血,指尖深深抠进沈砚之肩胛,你以为她真能救你改良版七日断肠散...咳咳...需至亲血肉为引...
沈知微将银针刺入陆砚之百会穴,金针尾端缀着的药玉发出蜂鸣:五年前毒杀陆伯父的,是程家用沈家药柜称量的砒霜。
她翻开《毒经》最后一页,泛黄纸页粘着程焕之与日本军官的合影,焕之哥哥,你后颈刺青用的朱砂,掺了沈家密库的龙血竭吧
陆砚之突然咳出大口污血,掌心却稳稳托住沈知微后腰。
他扯过程焕之的领口,翡翠貔貅擦亮对方胸口的陈旧枪伤——弹痕走向与永昌号爆炸案完全吻合。
往重庆的航道...
程焕之瞳孔开始涣散,指尖在榻榻米上抓出血痕,帝国舰队...三日后...
沈知微将改良版解药灌进他喉咙,菌丝遇毒即燃,在程焕之皮肤下织出蛛网状光纹:这滋味,比当年你喂我父亲的如何
她扯断珍珠项链,十二颗南洋珠滚落满地,每颗内芯都刻着程家走私鸦片的船期。
陆砚之突然将她拽进怀里,子弹擦着发髻钉入屏风。
庭院里的浪人竟有半数调转枪口,三井洋行的菊纹袖章下,隐约露出关东军情报课的蜈蚣刺青。
抓紧!
陆砚之踹开暗道翻板,坠落时仍用手掌垫住她后脑。
地下水道的腐臭中,他脖颈青纹在怀表微光里妖异闪烁:程焕之书房暗格...有沈家医典...
沈知微摸到他腰间渗血的绷带,那是昨夜火烧日商货仓时中的流弹。
她忽然咬破舌尖,混着药粉的鲜血渡入他口中:陆砚之,你要是敢死...
舍不得了
男人在漆黑中精准扣住她执针的手,枪茧摩挲着腕间旧疤,沈家的针既要杀人又要救人,总得有个见证...
他突然闷哼着压她贴在石壁,子弹击碎头顶砖石的声响震耳欲聋。
沈知微在尘埃中摸到暗道刻痕,那歪斜的沈字与她幼时刻在医馆梁柱的一模一样。
父亲临终前那句陆家害我,突然有了新的裂纹——五年前程家药铺扩建,工匠全是程焕之从虹口调来的日本浪人。
码头东区三号仓...
陆砚之咳着血点亮打火机,火光映出墙上成排的毒药罐,你父亲在这里藏过抗日药品。
沈知微突然读懂了他眼底的痛楚。
那些标注三井洋行的毒药箱,封条下却盖着程家药铺的暗记。
五年前的雨夜,父亲或许正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招致灭门之祸。
小心!
陆砚之突然将她扑倒在地。
头顶传来木板碎裂声,程焕之扭曲的脸从缺口垂下,改良版毒菌已将他腐蚀得面目全非:帝国舰队...明日辰时...
沈知微将最后三枚金针刺入他百会穴,菌丝在颅骨内爆出蓝火:焕之哥哥,黄泉路上记得点盏长明灯——她拽断程焕之颈间的菊纹项链,铜匙插入暗道尽头的闸门,给我沈家十七口照个亮!
闸门开启的刹那,咸腥江风卷着爆炸声扑面而来。
十八艘货轮正在烈火中起锚,船头陆氏航运的匾额被换成济世堂的鎏金残片。
沈知微看着陆砚之将婚契抛入火海,忽然读懂了他西服内袋的《毒经》批注——以吾心血,换卿安康。
陆先生该把脉了。
她扯落染血的旗袍,青衫下银针包摆出太乙神数卦象。
江面突然升起血色朝阳,日军舰队的轮廓在地平线上狰狞可怖。
陆砚之擒住她手腕按在心口,枪伤与毒纹在晨光中纠缠成诡异图腾:叫砚之...或者相公。
他忽然笑着咳出黑血,改良版解药在脏腑间灼烧,毕竟沈家的船...咳咳...还要载着国货出吴淞口...
沈知微将毒菌培养皿砸向追兵,菌丝遇血即燃,在甲板上绽出漫天青焰。
她望着渐远的沪上轮廓,忽然咬破他染毒的唇:到了重庆,给你扎一辈子针。
05
千帆过
黄浦江的浓雾裹着柴油与硝烟的气味,十八艘货轮在晨曦中隐现如蛰伏巨兽。
沈知微将染血的孔雀蓝旗袍抛入江水,青衫下藏着改良版毒菌培养皿,银针包在腰间勒出深痕。
陆砚之倚着桅杆咳出黑血,脖颈青纹已蔓至耳后,掌心的婚契却攥得比枪柄更紧。
少东家,三井洋行的巡逻艇封锁了吴淞口。
大副递来望远镜,镜片里映出日舰甲板上的速射炮。
陆砚之忽然低笑,翡翠貔貅在晨光里泛着诡谲绿芒:通知各船,按沈小姐画的航线走支流。
沈知微指尖划过牛皮海图,金针在太仓港位置戳出细孔:这里的水雷阵,五年前程焕之带日军布设过。
她突然撕开青衫下摆,浸透毒菌的布条缠上箭头,当年焕之哥哥教我射箭时,可没说过要用来烧自家码头。
江风掀起货舱帆布,成箱盘尼西林下压着金陵兵工厂的机枪图纸。
陆砚之忽然将她抵在罗盘箱上,染毒的唇擦过她耳垂:夫人可知,这船龙骨里嵌着沈家祖传的《毒经》
他指尖叩击铜制罗盘,暗格弹出一卷泛黄羊皮,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以血代墨的解毒方。
爆炸声突然撕裂雾气,日舰探照灯扫过济世堂匾额改装的船头。
沈知微甩出三棱针击碎灯泡,玻璃碴混着火药末落进江水:银针封穴还剩半刻钟,陆先生若是死了...
她突然咬破舌尖,混着毒血的吻堵住他未尽之言,黄泉路上,我扎得你永世不得超生。
货轮突然急转撞向废弃栈桥,腐朽木板坍塌的刹那,十八艘船如离弦之箭窜入支流。
日军汽艇在身后穷追不舍,沈知微攀上瞭望台,改良菌丝在箭簇绽出幽蓝火焰:焕之哥哥教过,颠茄汁混硫磺遇水则燃——火箭离弦的尖啸声中,江面炸开连绵火墙。
陆砚之咳着血指挥舵手穿过雷区,每声爆炸都震落货舱顶棚的陈皮碎屑。
沈知微突然扯开他衬衫,金针刺入心俞穴时摸到个弹孔旧疤:五年前这枪,是替程焕之挡的
当时他说要炸毁日商鸦片仓...
陆砚之突然剧烈抽搐,七日断肠散的毒纹爬上眼角。
沈知微将最后半支吗啡注入他颈侧,撕碎的婚契混着解毒药塞进他齿间:吞下去!我要你活着看程家码头化成灰!
晨雾散尽的刹那,日军旗舰的菊花纹章赫然在目。
沈知微抱起《毒经》跃入救生艇,青衫在江风里鼓成帆:我去引开追兵,你带船队走浏河口!
未等陆砚之抓住她腕骨,改良菌丝已攀上日舰缆绳,遇血即燃的蓝火瞬间吞没炮台。
货轮在爆炸气浪中冲进迷雾,陆砚之攥着半幅染血青衫撞进驾驶舱。
舵盘上的弹孔渗出黑血,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父亲临终时的场景——同样的江雾,同样的七日断肠散毒发,老人指着船舱暗格里沈家医典说:这世道...咳咳...能救国的...不光是枪炮...
少东家!西南方发现接应船!
大副的惊呼拉回神智。
薄雾中浮现重庆旗号的护卫舰,甲板上药商正挥舞《申报》,头条赫然是《神秘船队奇袭日军补给线》。
陆砚之却转身跳上救生艇,逆着火光冲向已成火海的日商码头。
沈知微在浮尸间穿梭,银针封住中弹的左肩。
程焕之的焦尸卡在舷窗,手里还攥着半本烧焦的医典。
她忽然笑出泪来,将最后菌丝撒入江水:沈家的毒,终究没用在同胞身上...
话音未落,汽艇引擎声刺破浓烟,陆砚之脖颈缠着染血绷带,朝她伸出满是枪茧的手掌。
婚契撕了,沈小姐可愿签份新约
他扯开浸透血水的西装,心口纹着簇新刺青——银针穿锚,锚尖缀着朵白芍药。
沈知微的针尖抵着他心跳最剧处,忽然挑出枚弹头:陆先生这心病,得扎一辈子。
重庆码头的晨光中,十八艘货轮卸下最后箱磺胺。
沈知微在舷梯尽头转身,看见陆砚之将翡翠貔貅抛入江心。
他西装内袋露出《毒经》残页,批注栏添了行小楷:以余生为引,愈卿半世飘零。
三个月后,外滩照相馆橱窗换了新照。
穿青衫的女医师执针站在船首,身后穿中山装的男人手握舵轮。
玻璃倒影里,黄浦江的波涛化作重庆山城的雾,而窗角《申报》头条正在风中翻卷:神秘船队三袭日军航线,医药双绝伉俪下落成谜...